麻子團長不久就當上了師長。警衛員仍然是父親,那年,父親已年滿十八歲了。虎背腰圓不敢說,總之,父親渾身的肌肉條條塊塊的,父親身體裏經常湧動出一股燥熱,他想喊、想叫、想跳,三天不急行軍一次,父親就覺得有勁沒處使。五天不打仗,父親就搬師部所在地村頭放著的石碾子,他把幾百斤重的石碾子搬來搬去,一直搬得滿頭是汗,他才平靜下來。
父親現在不用仰著頭去望師長了,他現在隻要輕輕一扛就能把師長燈塔樣的身體扛倒了。每次打仗時,師長再也不敢和父親耍威風了,而是賠著笑臉,央求父親:石頭,讓我去看一眼吧,要不然我心裏沒底。父親板著臉,一棵大樹似的站在指揮部的門口,師長一看見父親就一點脾氣也沒有了。然後他像一頭磨道上的驢子一樣,在指揮部裏團團亂轉。戰鬥打響的時候,電話早就接通了。這時,指揮所裏電話鈴聲不斷,師長不習慣衝電話發號施令,他接電話時,就衝各團各營發火:外麵的情況我也不知道,你讓我下啥命令。說完摔了電話,然後虎視眈眈地望著站在門口的父親。父親不怕師長,也和他對視著。直到師長一雙目光柔和了下來,半晌又哀求地說:石頭,讓我去看一眼吧,就一眼,行不?
父親見師長這樣子,硬下的心也化了。便說:那你得聽我的,我說回來就回來。
師長就說:行,行,聽你的。
直到這時,師長又像出籠的小鳥一樣自由了,他呼吸到了戰場上的硝煙,於是,師長就又是師長了。在陣地上停留時間的長短,父親會依據情況而定,有時父親讓師長撤下來,師長不聽,父親一扛就把師長扛倒了,然後抓豬似的抓起師長就走,師長就無奈地說:我操,小石頭,你跟我來這一套,你等著。
父親不聽師長那一套,等戰鬥結束了,師長說什麼他都聽,此時,師長卻得聽父親的。師長和父親兩人的感情就在這種吵吵鬧鬧中增進著。
一晃,父親給師長當警衛員已有五六年,父親早就想著下到部隊去了。父親也喜歡打仗,在戰爭中才能成長。師長也覺得把父親留在自己身邊太屈才了,也想找個機會把父親放到部隊裏鍛煉鍛煉。
父親終於離開了師長,到部隊當上了一名尖刀連的連長。
父親又和師長見了幾次麵,每次見麵師長都抓住父親的手搖了又搖說:小石頭,我想死你了。一旁的警衛員就補充道:師長晚上做夢都喊你的名字。父親聽了,眼圈紅了。把師長的警衛員拉到一旁,千叮嚀萬囑咐,無非是師長的安全,以及師長的生活規律、喜好等等。警衛員就一臉愁容地說:石連長,別的都好說,一打仗師長就不聽我的了。
父親望了眼警衛員,警衛員又瘦又小,他想扛倒師長是不可能的,父親就說:那你就抱師長的腿,像死狗一樣地纏住他。
警衛員就點頭。
父親就又說:師長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拿你是問。
警衛員就一臉嚴肅地說:石連長你放心,我知道師長的命比我命重要。
父親還想說什麼,忍住了沒說,重重地拍了拍警衛員的肩頭。
又是一個不久,在一次遭遇戰中,師長犧牲了,連同師長的警衛員,一塊被鬼子的炮彈擊中了。父親得到這個消息後,兩天沒吃下飯去,他一直念叨著:要是我在就好了。
師長的墓地就草草地建在了那座禿山上,直到解放後,師長的墓地才移到烈士陵園。每年的清明節,父親都要為師長去掃墓,在師長墓前坐一會兒,上支煙,放在師長墓前,父親說:師長,小石頭來看你了。父親望著嫋嫋的香煙,覺得師長的魂就在身邊。
父親說:師長,抽口煙吧。
父親還說:師長,石頭想你呀。
父親還說:師長,還記得當年麼?
老年的父親,回想最多的就是當年,那時父親和他的戰士們都很年輕。年輕的歲月就有了許多讓人回憶一輩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