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在大家的笑聲中,二哥借著酒興,紅著脖子充滿自信地道:“唱,隨便唱,盡情地唱——笑話,都要八年了,就是抗戰嗎也快勝利了嘛!在邊疆我們是啥都磨練出來了——唱吧,我高興,就想聽這兩首歌……哼,你們真要是把我唱哭了,今天這瓶五糧液就算是我請了!”
——大哥來勁了,激他說,“真的,你還有五糧液?”
——二哥拍著胸脯說:“沒錯,我賣了兩瓶,送爸一瓶,還有一瓶是準備帶回去給我們連上那幾個去聲援‘臥軌大罷工’行動的戰友們壯行喝的……”
——“那又何必呢?還是留著給你們戰友壯行用的好,不要因為我們唱歌耽誤你們的人生大事……”大哥慣於使用激將法,笑眯眯地邊說邊給曉滿眨眼睛,曉滿立刻配合說,“就是嘛,二哥,還是算了,萬一你輸了,掉了一滴眼淚……”
——“笑話,大家看好啊,唱、攢勁地唱——隻要我掉一滴眼淚,馬上就去從旅行包裏取出來……壯行酒我明天在火車站裏再買一瓶就是了……哈哈,笑話,我根本不可能輸——唱,隨便你們咋個唱,我還要跟到你們一起唱呐……”
——父親也高興了,竟興奮地鼓起掌來:“好!唱,都唱……啊!啊哦……”父親難得這樣高興,母親隻是望著大家笑,姐夫哥也跟著笑了。於是,姐姐一起音,大家就唱了起來。我隻是假唱,沒有發音,我在注意觀察二哥的反應;真是的,一直到第二曲都唱完了他還笑嘻嘻的毫無變化呐。
——姐說:“嘿,文軒真的可以了,練出來了……我說嘛,敢拿壯行酒來打賭——”
——“嗬嗬、嗬嗬,是嘛,你們也不想想,老二心理無數是不會提這個勁的——嗬嗬、嗬嗬……”姐夫也很難得地誇了二哥幾句,美美地喝了一口酒,舀了一匙油酥花生米送進嘴裏,嚼得脆香脆香的。
——二哥得意地昂起頭掃視大家說:“哼哼,咋樣?不服又唱,唱呀——這才第一遍嘛,別灰心嘛,繼續唱嘛;變點花樣行不,不要老是合唱嘛,來個二重唱或是獨唱什麼的,我們連上那個女高音,不就把我唱得淚汪汪鼻涕流嘛——同誌們哪,加油幹呀,革命一定會成功的啊!那個出主意的肖曉滿同誌獨唱一曲咋樣?哦、不行,你音不準,不僅不能把我唱哭,還會把我唱笑——哈哈……對,肖代娣同誌,你行,代娣同誌嘛,啊、啊……曾經是‘紅衛兵宣傳隊’的骨幹喲,‘大串聯’的時候,你們不是串到了BJ見到偉大領袖毛主席了嗎?行啊,要是你唱我就慘了,你會唱出革命感情來的,會打動我兵團戰士這顆冷凍的心喲,我想哭,嗚嗚嗚……”
——二哥這番神氣十足裝腔作勢變聲變調的樣子倒把大姐和小妹逗得咯咯地笑個不停,“嗬嗬……哎喲——這娃喝了酒臉紅筋漲地還一套一套的說得好哦,嗬嗬……”大姐捂著嘴又笑又說;小妹連連點頭說:“嗨呀,就是嘛,看來今天是沒法了,二哥真的操出來了,簡直是操亮了喲……”
——二哥的話反倒提醒了我,也許第一遍對他來說真的隻是起到了熱身的作用呐;我還觀察到他在跟著唱的時候,第二曲的中段他瞬間還是出現了皺眉的麵部表情——這就意味著他心裏還是有反應的;還有就是大家唱的雖然音準,但有些幹癟、音雜,不易把人帶入情景裏去,他還說對了,獨唱說不定對他會有效果……二哥的提醒和得意,更激起了我的情緒,我已有了幾分把握,笑嗬嗬地說:“二哥說的有道理,這才是熱身——來,大哥,我們倆配合,你拉二胡,我來唱……”我這一提議,都鼓起掌來,連父母親都笑哈哈地給我們加起油來——
——小妹立即跑進臥室裏把二胡拿了出來,她喜歡拉二胡,是大哥教她的。大哥的二胡是小學時母親帶他到少年宮學的,他一直在拉——在中學、在農村、在工廠……隻要一有空,他就會拉上兩曲。我看二哥這下有點緊張了,雖不能說我們必勝,但起碼是有可能,正是二哥的緊張讓我看到了希望。大哥也充滿了信心,他迅速與我調好了音準,熟練而專注地拉起了第一曲的過門,我慢慢地站起身來,走到大哥身旁,亮開歌喉放聲唱了起來:
——遠飛的大雁↙請你快快飛哎↙捎個信兒到錦城↙支邊的兒女想念恩人父母親↙——第一段我唱的是二哥他們改編過的歌詞,目的是把他帶入他們連隊的意境裏,我的餘光注意到二哥在我唱的時候並沒有看我,而是靜靜地聽著,低下了頭。我想這就對了,想他自己的事就有希望,若是看著我或是看著拉胡琴的大哥,就說明他在看表演,跟本無所謂動什麼情。第二段的歌詞我用的是原唱,這樣更有助我演唱時情感的表達——
——我從小就渴望見到毛主席,但隻能是做夢……第一曲唱完,全家人都鼓起掌來,這還是我第一次在家裏如此投入地演唱,連拉琴的大哥都咧嘴向我點頭微笑,意思是鼓勵我下一曲再加把油;父親也滿意地笑著抽起煙來;大姐和小妹交頭接耳地在誇我唱得好,示意我們看那底著頭的二哥,我用手指在嘴上做了個安靜的手勢,提示現在千萬不能打攪他,否則就可能被他硬性剛起而無法進入角色了。這時大哥又嫻熟地拉起了第二曲的過門,我深呼吸後,首先在臆想中進入了藍天白雲下牛羊成群的大草原,接著就聲情並茂地演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