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勝則相忌,敗不相救”--曾國藩對清末軍事腐朽實情的深刻認識
眾所周知,曾國藩本是一個純粹的書生,他居京為官時對軍事雖曾作過理論上的探討,但毫無實際經驗可言。然而,他卻能領兵數十萬,轉戰數千裏,最終平定縱橫十六省、綿延十四年之久的太平天國農民起義,使清王朝的命運延長了六十餘年。乍一看著實使人驚異不解,但隻要我們揆諸史料,冷靜地加以分析考察,就可得出一個符合邏輯的結論:曾國藩以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封建禮教組織起來的湘軍,在兵源選擇、餉糈籌集、組織訓練、行軍作戰等方麵都別樹一幟,有異於清末的八旗和綠營。首先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曾國藩對清末軍事的腐敗實情有著深刻的認識。
第一次鴉片戰爭前,清王朝賴以維護封建專製統治的就是所謂的經製兵--八旗和綠營。這兩支武裝力量在清前期、中期二百來年間對維護封建統治曾起過非常重要的曆史作用。八旗由旗人組成,是清王朝初建時的基本武裝力量;綠營是滿清入關以後沿襲明代兵製組織起來的武裝,由漢人組成,於“三藩之亂”後代八旗而勃興。但不管是八旗兵,還是綠營兵,與清朝其他統治機器一樣,也隨著封建統治的腐敗而日益廢弛和衰敗,到鴉片戰爭前後其腐敗性便更加明顯地暴露出來。曾國藩對於這種腐朽的實情,有著深刻的認識,並在如下兩個方麵作了概括性的批評。
一是敗不相救。在曾國藩看來,當時的清軍最缺乏協同作戰的精神,往往敗不相救,各顧逃命。對於這種情形,曾氏在給友朋的書信中作了詳細的描述。他說:
國藩每念今日之兵,極可傷恨者,在“敗不相救”四字。彼營出隊,此營張目而旁觀,哆口而微笑。見其勝,則深妒之,恐其得賞銀,恐其獲保奏;見其敗,則袖手不顧,雖全軍覆沒,亦無一人出而援手,拯救於生死呼吸之頃者。淤緊接著,曾國藩分析並指出發生這種極不正常的現象的基本原因是:
調兵之初,此營一百,彼營五十。征兵一千,而已抽選數營或數十營之多。其卒與卒已不相習矣。而統領之將,又非平日本營之官。一省所調若此,他省亦如之。即同一營也,或今年一次調百人赴粵,明年一次調五十赴楚,出征有先後,赴防有遠近,勞逸亦遂乖然不能以相入。“敗不相救”之故,半出於此。又有主將遠隔,不奉令箭不敢出救者;又有平日構隙,雖奉令箭故遲回不往救者。
事實的確如曾國藩所言。在當時,有一個滿族出身的將官叫勝保,與太平軍作戰每戰必敗,每敗卻又必以勝聞,故時人送他個“敗保”的綽號。又如,太平軍定都南京後,清將琦善、和春等人所率領的江北大營和江南大營可算是清朝的主力部隊,然皆次第為太平軍所奸滅。這幫烏合之眾,在對付“內亂”之時已是如此的外強中幹,在用近代武器裝備起來的外國侵略軍麵前,就更顯得腐敗無能。鴉片戰爭期間,寧波、餘姚、慈溪、奉化、上海等地的清軍均不戰自棄,讓這些地方淪於敵手,以致英國侵略者把這種情況看做是他們“唾手而得的勝利”。魏源在當時就曾氣憤地指出:“今師出無律,是不知有正也;臨出無謀,是不知有奇也。”更有甚者,1841年10月,協辦大學士、揚武將軍奕經奉命率軍赴浙江前線應戰,這個昏庸無恥的家夥,一路遊山玩水,沉湎於酒色,視戰事為兒戲。1842年1月間,他忽然在夜間做了一個可笑的夢,夢見英軍匆忙上船逃往外洋。他周圍一幫阿諛奉承、腐朽透頂的僚屬們,為了迎合上司的意願,竟胡說這個夢是什麼“吉祥的征兆”,侍郎文蔚為了附和,竟也捏造了一個同樣的夢。於是在這年3月,奕經為了實現夢境中的“勝利”,竟在不研究實情、不做任何準備的情況下,決定兵分三路進發,幻想僥幸地同時克複三城,結果其軍一觸即潰,敗而不敢再戰,隻好乞憐投降。
二是妒功嫉能。曾國藩認為,這是清軍腐敗無能的第二個特點。他在給王鑫的書信中作了具體的描述:
近世之兵,孱怯極矣,而偏善妒功忌能,儒於禦賊,而勇於擾民,仁心以媚殺己之賊,而狠心以仇勝己之兵勇。其仇勇也,更勝於仇兵。……曩者己酉,新寧李沅發之變,鄉勇一躍登城,將攻破矣,諸兵以鳥槍擊勇墜死,遂不能入。近者兵丁殺害壯勇之案,尤層見迭出,且無論其公相仇殺,即各勇與賊事殷之際,而各兵一不相救,此區區之勇,欲求成功,其可得乎?不特勇也,即兵與兵相遇,豈聞有此營已敗,而彼冒險往救者乎?豈聞有此軍餓死,而彼軍肯分一粒往哺者乎?
因此,曾國藩認為,敗不相救的結果是給敵軍以各個擊破的機會;而妒功嫉能的結果則是內樹仇怨,彼此攻汗,沒有不敗之理。他這種一針見血的分析,可以說正切中了清朝軍隊腐敗無能的要害。
為何會存在上述這種“敗不相救”、“勝則相妒”的惡習呢?曾國藩認為,主要是由於清軍平時缺乏嚴格的訓練。他說:“竊維軍興以來,官兵之退怯遷延,望風先潰,勝不相讓,敗不相救,種種惡習,久在聖明洞察之中。推原其故,總由平日毫無訓練,技藝生疏,心虛膽怯所致。”正由於平時缺乏訓練,於是就養成了這種惡習,自難一朝一夕挽回。對此,曾國藩得出結論:“現在之額兵……習氣太盛,安能更鑄其麵目而蕩其腸胃?恐嶽王複生,半年可以教成其武藝;孔子複生,三年不能變革其惡習。故鄙見竊謂現在之兵,不可練之而為勁卒;新募之勇,卻可練之使成額兵。”話說得很明白,現有之八旗綠營,已經遠遠適應不了形勢的需要,無法挽救清王朝垂危的命運,隻有別出心裁,獨樹一幟,自練一支新軍,才能應付東南數省狼煙紛起的嚴峻局勢,才能與虎虎有生氣的太平軍較量疆場,拚個你死我活。曾國藩充分認識到,常人多瞧不起文弱書生,以為他們不能領兵疆場,但他認為這是世俗之見,不必去理睬它。他情不自禁地發問:“聖賢豪傑,豈有種乎?”並頗有信心地說:“古來名將帥,亦多出於文弱書生。功之成與否,雖不敢預必,要之清潔自矣,則眾不敢侮,嚴明馭下,則兵不敢玩,此則有誌之士可以勉力為之,立竿見影者也。”於是,他為擔當起鎮壓農民起義的重任,決心另起爐灶,招募編練一支忠於清王朝,也忠於自己的私人武裝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