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門,是門中門,隻有一尺見方,通常設置在院門的底端,挨著地,由兩個自由翻轉的合葉一左一右牽著它,既能往裏開,又能向外開,這門當然不是走人的,更不是什麼裝飾物,它是專為家中的動物和家禽而設計的。白天時主人鎖上家門,上班的上班,下田的下田,貓啊狗啊雞啊鵝啊的就各忙各的去了,覓食的覓食,閑逛的閑逛,會友的會友。主人們若是回來晚了,當它們該回家的時候,就會從這扇小門鑽進院子,喝喝水啦,趴在院子裏打個盹啦等等。而當它們又想出門的時候,隻要用頭一頂這扇門,眼睛裏看到的就是戶外的風景了。
動物和動物的力氣是不一樣的,比如狗的力氣就比貓大。而家禽呢,雞的力氣就比不上鵝。所以那扇小門的厚度就有個講究,要輕點、薄點,使它們進出時自如一些。但是它又不能過於輕薄,否則趕上風大的夜晚,就會被吹得一腳門裏一腳門外地搖蕩,發出啪啪的響聲,而攪擾了屋裏人的美夢。
最自如出入這扇門的無疑就是狗了。看家的狗一般忠於職守,但它們老是待在院子裏也是悶的,所以寂寞時會溜出家門,看看院外的風景,或者與其他相熟相知的狗親昵一會兒。貓呢,它們身懷翻牆跨院的絕技,高高的院牆對它們來說根本就不是屏障,它們往往不走這扇小門,尤其是有狗望著它們的時候,它們會精神抖擻、三下兩下爬過院牆,輕盈地跳到院外,讓狗隻能低頭哀歎自己的愚笨,所以貓與狗的關係總是比較疏離。
我養過兩條狗,一條是黃狗,一條是黑狗。黃狗叫傻子,黑狗叫黑子。傻子其實一點都不傻,它威風凜凜的,很剽悍,是北極村數得上的一條好狗。它太厲害,一直被一條長長的鐵鏈拴著,隻能待在後菜園裏。它的嗅覺很靈敏,若是有生人來,隔著一條街,它就會發出吠叫;而若是有主人要回來了,也是隔著很遠,它就能感知,提前搖起尾巴,做出歡迎的姿態,而姥爺或是舅舅一會兒的工夫就會推開家門。我常拿了饅頭在它麵前吃,趁大人不注意,會掰一半喂它。傻子很聰明地飛快地一口把它吞下,然後歪著腦袋十分動情地望著我,發出溫柔的叫聲,用一隻前爪輕輕撓著地,企望我再偷著喂給它一些。我受不了它那種如水的目光和低低的狺叫,總是想方設法滿足它。所以,我往往是吃了一個饅頭還不夠,再去拿第二個。傻子有個愛好,它喜歡吃蜜蜂,它跳得很高地捉空中飛旋的蜜蜂,幾乎是百發百中,讓我為之歡呼。不過它一吃了蜜蜂我就為它擔心,萬一蜜蜂沒死,蜇破了它的肚子,它還怎麼吃食兒啊?我一見它躁動不安地拖著鎖鏈嘩啦啦地走來走去,就想,糟了,一定是蜜蜂在傻子的肚子裏嗡嗡地飛,鬧得它心煩意亂了。我至今不明白它為什麼喜歡吃蜜蜂,也許蜜蜂身上有蜂蜜,吃了能甜它的心?傻子的任務就是看家護院,不過到了冬天,家人若是去很遠的山中拉燒柴或者是去江上捕魚,就會把傻子帶上。山中有野獸,狗能判斷出它們的方位,發出警告的吠叫,提醒主人。而去江上捕魚時,傻子要被套上爬犁,去時爬犁上裝著捕魚的工具,回來時則多了一樣東西,那就是魚了。傻子一跟著去捕魚就興高采烈的,如果運氣好,上網的魚多,姥姥會把狗魚等不太上講究的魚撇給它一兩條,它在冰麵上就把魚生吃了。回家的時候,傻子拖著沉重的爬犁,走了一身的汗,毛發上的汗氣凝結成霜,使它看上去成了一條白狗了。我離開北極村的時候,最不舍得的就是傻子。我握著它的爪,哭了。回到父母身邊後,隻要姥姥家來信了,我就會問信上說沒說傻子怎麼樣了。可信上都是人的消息,沒有關於傻子的隻言片語。隔了很多年我再回北極村時,傻子還認得我,不過它已經老態龍鍾了,毛發稀疏而沒有光澤,姥姥說傻子有一回偷吃了雞窩的蛋,被姥爺打得半死,自此後精神就一天不如一天。傻子最後死了,姥姥念著它對主人多年的恩情,把它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