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暮色中的炊煙(1 / 2)

炊煙是房屋升起的雲朵,是劈柴化成的幽魂。它們經過了火光的曆練,又鑽過了一段漆黑的煙道後,一旦從煙囪中脫穎而出,就帶著股超凡脫俗的氣質,寧靜、純潔、輕盈、縹緲。無雲的天氣中,它們就是空中的雲朵;而有雲的日子,它們就是雲的長裙下飄逸著的流蘇。

那時煤還沒有被廣泛作為燃料,家家戶戶的火爐吞吃的,自然就是劈柴了。劈柴來源於樹木,它汲取了天地萬物的精華,因而燃燒後落下的灰燼是細膩的,分解出的煙也是不含雜質的,白得透明。

如果你晚霞滿天的時候來到山頂,俯瞰山下的小鎮,可以看到一動一靜兩個情景,它們恰到好處地組合成了一幅畫麵:靜的是一幢連著一幢的房屋,而動的則是嫋嫋上升的炊煙。房屋是冷色調的,而炊煙則是暖色調的。這一冷一暖,將小鎮寧靜平和的生活氣氛給完美地烘托出來了。

女人們喜歡在晚飯後串門,她們去誰家串門前,要習慣地看一眼這家煙囪冒出的炊煙。如果它格外地濃鬱,說明人家的晚飯正忙在高潮,飯菜還沒有上桌呢,就要晚一些過去;而如果那炊煙細若遊絲、若有若無,說明飯已經吃完了,你這時過去,人家才有空兒聊天。炊煙無形中充當了密探的角色。

一般來說,早晨的炊煙比較疏朗,正午的隱隱約約,而黃昏的炊煙最為濃鬱。人們最重視的是晚飯。但這隻是針對春夏秋三季而言的。到了冬天,由於天氣寒冷,灶房的火爐幾乎沒有停火的時候,家家的炊煙在任何時刻看上去都是蓬勃的。這時候,我會覺得火爐就是這世上最大的煙鬼,它每時每刻都向外鼓著煙,它吞吃的那大量的劈柴,想必就是煙絲吧。

炊煙總是上升的,它的氣息天空是最為熟悉的了。但也有的時候氣壓過於低,煙氣下沉,炊煙徘徊在屋頂,我們就會嗅到它的氣息。那是一種草木灰的氣息,有點微微的澀,澀中又有一股苦香,很耐人尋味。這縷澀中雜糅著苦香的氣息,常讓我憶起一個與炊煙有關的老女人的命運。

在北極村的姥姥家居住的時候,我喜歡趴到東窗去望外麵的風景。窗外是一片很大的菜園,種了很多的青菜和苞米。菜地的盡頭,是一排歪歪斜斜的柞木柵欄,那裏種著牽牛花。牽牛花開的時候,那麵陳舊暗淡的柵欄就仿佛披掛了彩帶,看上去喜氣洋洋的。在木柵欄的另一側,是另一戶人家的菜地,她家種植了大片大片的向日葵。從東窗,還能看見她家的木刻楞房屋。

這座房屋的主人是個俄羅斯老太太,我們都叫她“老毛子”。她是斯大林時代避難過來的,早已加入了中國國籍。北極村與她的祖國,隻是一江之隔。所以每天我從東窗看見的山巒,都是俄羅斯的。她嫁了個中國農民,是個馬夫,生了兩個兒子。她的丈夫死後,兩個兒子相繼結了婚,一個到外地去了,另一個仍留在北極村,不過不跟她住在一起。那個在北極村的兒子為她添了個孫子,叫秋生。秋生呆頭呆腦的,他隻知道像牛一樣幹活,見了人隻是笑,不愛說話,就是偶爾跟人說話也是說不連貫。秋生不像他的父母很少登老毛子的門,他三天兩頭就來看望他的奶奶。秋生一來就是幹活,挑著桶去水井,一擔一擔地挑水,把大缸小缸都盛滿水;再掄起斧子劈柴火,將它們碼到柴垛上;要不就是握著掃帚掃院子,將屋前屋後都打掃得幹幹淨淨的。所以我從東窗,常能看見秋生的影子。除了他,老毛子那裏再沒別人去了。

那時中蘇關係比較緊張,蘇聯的巡邏機常常嗡嗡叫著低空盤旋,我方的巡邏艇也常在黑龍江上徘徊。不過兩國的百姓卻是友好的,我們到江邊洗衣服或是捕魚,如果看見界河那側的江麵上有小船駛過,而那船頭又站著人的話,他們就會和我們招手,我們也會和他們招手。我那時最犯糊塗的一件事就是:為什麼喝著同一江的水,享受著相同的空氣,燒著同樣的劈柴,他們說的卻是另外一種我們聽不懂的語言,而且長得也和我們不一樣,鼻子那麼大,頭發那麼黃,眼睛又那麼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