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3章 我的世界下雪了(1 / 2)

沿著堤壩向南走,可以看到一帶蜿蜒起伏的山巒。春夏時節,那山是綠色的。當然,這綠也不是純粹的綠,其中仍夾雜著點點的白色,那是白樺樹蕩漾在鬆林中的幾點笑窩。山腳下,有一條清澈而寬闊的河流——呼瑪河。從河岸到堤壩,是一片茂密的柳樹叢和幾百棵高大的青楊。那些青楊間距很廣、錯落有致地四散開來,為這帶風景平添了幾分動人的風韻。初春的時候,殘雪消融,矮株的柳樹紅了枝條,而高大的青楊則綠了身軀,那些青楊就像是站在河岸的穿著綠蓑衣的漁民,而那絲絲柳枝,有如一群漫遊在他們腳下的紅魚。

如果是沿著河岸向南走的話,你仍然可以看到山巒、柳樹叢和青楊,不過在岸邊還可以看到一塊又一塊的莊稼地和在那裏勞作的農人的身影。如果你樂意,可以停下腳來問問他們今年的莊稼長勢如何,他們會熱情地告訴你,哪種莊稼長勢喜人,哪種莊稼缺了雨水,哪種莊稼又遭了蟲災。他們跟你說話的時候,偎在他們身旁的先前還跟你汪汪叫著的狗,立刻就停止了吠叫,它會搖著尾巴,歪著頭聽你和它的主人友好地交談。而那談話始終是有流水聲相伴著的,河水嘩——嘩——地流著,就像一位腰肢纖細、身材修長的白衣少女,正躺在那裏懶洋洋地小睡著,而河水發出的如歌的行板就是她均勻的呼吸。

當然,我是從一個漫步者的角度描述我故鄉居室窗外的風景的。如果你坐在書房的南窗前觀賞山巒、柳樹叢和河流,那就是另一番情境了。通常情況下,河水看上去隻是淺淺細細的一條亮線,但是到了漲水的季節,而月亮又格外地圓潤皎潔的話,河流就被映照得煥發出勃勃金光,明亮得就像鑲嵌在大地上的一道閃電。而山巒和柳樹叢呢,它們也會因著觀察角度的變化而改變了容顏,山顯得低了些,山巒與天相接所呈現的剪影也就更為明顯,它那妖嬈的曲線一覽無餘;柳樹叢呢,它們縹緲得就像岸邊的一片蘆葦,而那些高大的青楊,由於你看不清它們身上那些縱橫的枝丫和漫溢著的鮮潤的綠色,則很有點武士的味道了,顯得那麼地渾厚、蒼勁和威嚴。

如果把老天比喻為一個畫師的話,那麼它春夏時節為大自然塗抹的是如夢似幻的溫柔之色;到了秋天,它的畫風發生了巨變,它借著秋霜的手,把山巒點染得一派絢麗,那燦爛的金黃色成為這個季節的主色調,讓人想起凡·高的畫。但這種絢麗持續不了多久,隨著冷空氣頻頻地入侵,落葉飄零,山色驟然變得暗淡陳舊了。但這種暗淡也不會讓你的心灰暗很久,伴隨著雪花那輕歌曼舞的腳步,山巒迎來了另一次的燦爛,它披上一件銀白的棉袍,於蒼茫中呈現著端莊、寧靜的聖潔之美。

我之所以喜歡回到故鄉,就是因為在這裏,我的眼睛、心靈與雙足都有理想的漫步之處。從我的居室到達我所描述的風景點,隻需三五分鍾。我通常選擇黃昏的時候去散步。去的時候是由北向南,或走堤壩,或沿著河岸行走。如果在堤壩上行走,就會遇見趕著羊群歸家的老漢,那些羊在堤壩的慢坡上邊走邊啃噬青草,仍是不忍歸欄的樣子。我還常看見一個放鴨歸來的老婆婆,她那一群黑鴨子,是由兩隻大白鵝領路的。大白鵝高昂著脖子,很驕傲地走在最前麵,而那眾多的黑鴨子,則低眉順眼地跟在後麵。比之堤壩,我更喜歡沿著河岸漫步,我喜歡河水中那漫卷的夕照。夕陽最美的落腳點,就是河麵了。進了水中的夕陽比夕陽本身還要輝煌。當然,水中還有山巒和河柳的投影,讓人覺得水麵就是一幅畫,點染著畫麵的,有夕陽、樹木、雲朵和微風。微風是通過水波來渲染畫麵的,微風吹皺了河水,那些湧起的水波就順勢將河麵的夕陽、雲朵和樹木的投影給揉碎了,使水麵的色彩在瞬間剝離,有了立體感,看上去像是一幅現代派的名畫。我愛看這樣的畫麵,所以如果沒有微風相助,水麵波瀾不興的話,我會彎腰撿起幾顆鵝卵石,投向河麵,這時水中的畫就會驟然發生改變,我會坐在河灘上,安安靜靜地看上一刻。當然,我不敢坐久,不是怕河灘陰森的涼氣侵蝕我,而是那些蚊子會絡繹不絕地飛來,圍著我嗡嗡地叫,我可不想拿自己的血當它們的晚餐。

在書房寫作累了,隻需抬眼一望,山巒就映入眼簾了。都說青山悅目,其實沉積了冬雪的白山也是悅目的。白山看上去有如一隻隻來自天庭的白象。當然,從窗口還可以盡情地觀賞飛來飛去的雲。雲不僅形態變幻快,它的色彩也是多變的。剛才看著還是鉛灰的一團濃雲,它飄著飄著,就分裂成幾片船形的雲了,而且色彩也變得瑩白了。如果天空是一張白紙的話,雲彩就是潑向這裏的墨了。這墨有時濃重,有時淺淡,可見雲彩在作畫的時候是富有探索精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