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紫衣朝臣原是禮部尚書姚臣邦,字鵬之,正是新選姚婕妤之父。見霍思無仍一副平靜模樣,姚臣邦隻得一撩袍子坐了。
霍思無一皺眉頭,“看來此次皇上決心甚大!”忽而眼中精芒一閃,“鵬之,即刻著人找太後身邊的德姑姑。”
姚臣邦一拍腿,“我怎麼沒想到,還是恩師想的齊全!”
傍晚時分,太後剛用完晚膳,馮姑姑怕她存了食,命春福秋壽並幾個小宮女團團圍在太後寢宮地下湊趣取樂,正說笑著,德姑姑匆匆進來,走到太後身邊,俯身耳語道:“太後,霍大人有急信。”
太後眸光一閃,馮姑姑見了趕緊命宮女們退下,自己也要跟著出去。
“杜蘭留下。”太後吩咐道。
德姑姑見人已散盡,鄭重道:“娘娘,適才霍大人派人遞信,說是今日早朝時,禮部侍郎何其灃突然上疏,奏請將成英王從皇叔考改稱皇考。”
太後皺眉,“怎的突地提起了這個?”
德姑姑見太後臉色不豫,放緩了聲調,小心翼翼道,“具體的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傳話的小常子說好像是年初皇上下令翰林院編修本朝綱史,本來隻是例行彙編,可不知從哪裏竄出個何其灃來。”
“不知從哪裏竄出?哼,”太後重重一哼,握緊了手中的帕子。
原來這第五世莊帝並非第四世皇帝僖帝之子,而是其從弟。太後劉氏本是大榮朝第三世皇帝文帝的皇後,文帝死後僅餘一子即為僖帝,僖帝即位後,忤逆暴虐,好逸樂,荒朝政,在位五年即染病身亡,死時並無子嗣。當時正值國本動搖之際,因文帝之亡弟成英王之幼子謝祉晟自幼即有“萃質比冰玉”的美稱,劉氏遂力排眾議,選立其為第五世皇帝。
此段曆程雖驚心動魄,但在史書上也不過寥寥數筆。因莊帝名義上承襲的是文帝血脈,因此在尊號上仍稱文帝為“皇考”(即皇爸爸),稱自己生父成英王為“皇叔考”(即皇叔叔)。
莊帝自十四歲親政至今,尚不足兩年,這兩年太後雖不再親問朝政,但各項大事莊帝無不親問其意,如今有禮部侍郎忽提此事,不能不說很是微妙。
太後沉吟了半晌,慢慢地鬆開了手帕,緩緩問道:“皇帝怎麼說?”
“霍大人說皇上並未答複,留中了。”
留中,就是把折子扣住暫時不回,既不是同意,也不是不同意。莊帝將其留中,無論其對此事是否有興味,都足以給人留下伏筆,而此時留中,不出幾日,必有各部官員對此事發表意見,分別上疏條陳。
太後又默了一會,“此事皇上午膳時並未提起。”聲調平緩,聽不出喜怒。
德姑姑猶豫了一下,仍輕輕說了,“霍大人說,他和姚臣邦中午本遞了膳牌,被林公公擋了……”
“林喜貴?”太後一驚,想要發怒,竟然笑了,“好,好,把他給我叫來!”
林喜貴卻是慈寧宮總管太監,此時像是準備好了似的,不多時便聽傳趕來,進屋見太後側背身坐在炕沿上,馮姑姑德姑姑兩邊肅立無語,卻也不慌,緩緩向太後跪地行禮,“老奴參見太後。”
太後也不說話,半晌,端起小幾上一盞茶。
“娘娘,睡前喝茶不好。”林喜貴仍是慢條斯理。
“好?”太後笑道,“你還知道為哀家好?”
“是。”林喜貴仍跪著。
“你中午可是擋了膳牌?”太後語氣漸重。
“是。”林喜貴抬起頭,“奴才以為,午膳乃太後與皇上天倫之時,不應為朝事所擾。”
“你下午也不曾向哀家回稟此事。”
“奴才認為並無必要。”
“你以為沒有必要?你竟敢……”太後動怒,馮姑姑忙上前扶住她手臂,“娘娘息怒,小心氣壞了身子。”轉身又斥林喜貴,“你還不住嘴!”
“說,”太後穩住了呼吸,“你讓他說。”
“是,”林喜貴先叩首,抬起頭來看向太後,目光懇切,“老奴並不知膳牌所為何事,但老奴以為,能趁午膳遞膳牌進來的必為重臣大事,而娘娘已向皇上表明不再過問朝政,若老奴遞交此牌,置娘娘於何地?置娘娘與皇上母子之情於何地?老奴未將此事回稟娘娘,是因為老奴知道,此事雖大,卻並不急在片刻,遞牌的人也必能讓娘娘知曉。”頓了一下,語氣稍稍有些激動,“老奴以為,老奴此事並未做錯,但老奴氣壞了娘娘,卻是死罪,還請娘娘治罪。”語罷深深叩首。
太後聞言輕輕緩住了身子,撥開馮姑姑手臂,緩緩道:“林喜貴,抬起頭來。”說罷直直地看向他眼睛,聲音充滿威嚴:“你說的有幾分道理,”頓了一下,“可我仍要治你私攔膳牌、隱瞞不報之罪,你可服麼?唔,革你半月升米,慈寧宮外罰跪一個時辰,怎樣?”
林喜貴身子頓時一鬆,笑拜道,“老奴謝太後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