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弛、疏密、虛實
生活是豐富多彩、頻繁多變的。作為反映生活的文藝,也必須符合生活的這個規律。
生活的張與弛決定了文學作品也必須有張有弛。一部小說,如果總是那樣緊張,讀者給弄得喘不過氣來,或者總是那樣鬆弛,疲塌得抓不住人,都不是成功的寫法。
《水滸》寫人物基本上采取人物誌的寫法,寫了一個或一群之後再寫另一個或另一群。武鬆故事完了之後,轉入寫宋江並很快就由宋江而引出花榮。金聖歎指出:“看他寫花榮文秀之極。傳武鬆後,定少不得此人。”一個是矯矯虎臣,一個是翩翩儒將。這種安排,就如鐃吹之後,接以洞蕭清囀,山搖地動之後,忽又柳絲花朵。
情節的安排也有這個講究。“武鬆殺嫂,可謂天崩地塌,鳥駭獸竄之事矣”。接著作者寫十字坡,寫十字坡中武鬆同孫二娘交鋒的另一種風光。這兩段文字,確實寫得不一樣。讀前一段,讀者會被那緊張的場麵所吸引,心裏充滿了對武鬆報仇雪恨的同情。而後一段雖然同樣也離不開格鬥,但卻有一種輕鬆的感覺,使讀了上回文字後那種震驚的心情得以鬆弛一下。而武鬆對待兩個公人的態度,又同殺嫂、殺西門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堅決不同意張青的建議,一定要把公人救醒。這裏就不僅是由於生活之有張有弛,同時也由於要寫出武鬆這個具體人物的性格。作者筆下的武鬆,並不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莽漢,而是“喜則風霏露灑,怒則鞭雷叱霆,無可無不可,不期然而然”的人物。
打祝家莊、打大名府這些戰役,都不是一次戰鬥就結束,而是二打甚至三打。而且在打祝家莊的緊張戰鬥中間,插入了解珍解寶的故事。於是“千軍萬馬後忽然飆去,別作湍悍娟致之文,令讀者目不暇給”。打大名府的苦戰中間,又插入《張順夜鬧金沙渡》的描寫,也是另外一種文字。這種變化,同樣既是生活的需要,也是文情的需要。
除了張馳,還有疏密虛實的變幻。金聖歎指出,要收羅一百八人上山,是一大難事。《水滸》對一百O八個人,采用虛實兼有的寫法,並不是一個個都象林衝、武鬆、宋江那樣細寫。他們上山的經曆,有的人隻是一帶而過,一夥人裹在一起上了山,坐了交椅。如果一百零八人、一個個人、一件件事地寫,不僅笨滯,而且根本不可能做到。不虛寫一大批人,就不可能有篇幅和精力實寫二、三十人。就一個人的故事來說,也有虛實、簡繁、疏密寫法之分。有時候,是粗放的幾筆敘述,有時候是細膩的深入描寫。武鬆打虎,殺嫂祭兄,寫得極細,在張都監那裏的一段生活,就極概括。打蔣門神,路上喝酒及到酒店後故意惹事寫得極細;打蔣本身反而比較簡單。真如畫畫,有時惜墨如金,有時潑墨似水。
疏密虛實的取舍,決定於人物塑造的需要,也考慮到讀者的欣賞習慣。在張都監生活的一段,是武鬆受騙,英雄上當的一段。過細描寫,隻能更具體更詳細地寫武鬆如何給張都監擺布和利用,對人物形象有損無益。蔣門神隻能經受得武鬆的幾拳幾腳,多寫了,也就抬高了蔣門神。電視劇《水滸》為了迎合觀眾視覺刺激的需要,將武鬆與蔣門神的打鬥渲染了很多,幾乎打得難解難分,這就是不該密的地方密了。該密的,少說一句也嫌疏;該疏的,多了一句也嫌密。在這點上,《水滸》比過去講史小說是一大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