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正從廚房向正房端菜,她一腳門裏一腳門外,弟弟的話她剛好聽到,“啪”!母親手裏的盤子掉在地上,冒著熱氣的菜灑了一地。空氣一下子凝固了。我看了一眼小弟,小弟可能是意識到問題的嚴重,低下頭去,也不敢哭了。父親呆呆地看著母親,母親也呆呆地看著父親。最終還是母親打破了沉默,她臉上浮出笑容,對父親說:“你別信孩子的話,他肯定是生你的氣,才這麼說的。”然後,母親轉身問弟弟:“是吧?”還邊說邊偷偷向弟弟使眼色。年幼的弟弟不知所措。父親顯然已經明白了一切。他跺著腳問母親:“你說,孩子說的是不是真的,我犯病時打過你,是不是?”母親連忙說:“沒有!沒有!……”母親說著說著眼淚就流下來了。“你們倆出去!”父親對我和弟弟吼。我看看母親,母親說:“去吧,聽你爹的話。”我便扯著弟弟的手走出屋。剛走出去,父親就“砰”地一下,把正房的兩扇門關上了。我示意弟弟別說話,然後蹲下來,透過門縫向裏麵看。父親抓著母親的手:“你說,孩子說的是不是真的?”母親拚命地說:“不是!不是!”父親突然猛地跪倒在母親麵前,用額頭不停地磕地:“桂蘭,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我不是人呀……”母親趕忙把父親拉起來,邊拉邊說:“你這是幹嗎?我心裏從來沒有怪過你呀。”父親一把抱著母親,頭伏在母親的肩頭嗚嗚地哭起來。我們在門外恨恨地想,哭什麼哭,你把媽媽和我們都害苦了還不知道。
那天晚上,吃晚飯時,父親對我說:“從今以後,如果我再犯病,你就幫你娘把我的手和腳都綁上,知道嗎?”我還沒有表態,母親忙接上了:“不成不成!”父親說:“不成也得成,我可不能再打你了。”母親不作聲了。她怎麼舍得用繩子綁父親呢?此後,父親犯了病,母親依然會死死地拽著父親的腿,自然也少不了挨父親的打。有幾次,我實在看不過去,就找來繩子想把父親的手和腳綁上,可是母親說什麼也不讓。直到醫生趕來,給父親打了鎮定劑,母親才肯鬆開父親。母親說如果用繩子綁父親,更刺激父親,而父親的病是需要盡量避免刺激的。
清醒過來的父親總是覺得對不起母親,在他精神正常的每個日子裏,他會想盡辦法去為母親做些事。有一天晚上,母親打來一盆熱水,坐在小板凳上,開始燙腳。正看電視的父親忙走過去,蹲在母親的盆前,給母親洗腳。兩人邊洗邊說著家常。我清楚地看見,父親和母親的眼裏都有淚湧出,一顆一顆地滴落在母親腳下的水盆裏。母親工作的單位離家很遠。每天下午,父親就早早地騎著三輪車去母親的單位門口等母親下班。起初母親不讓父親去。她對父親說:“那麼遠,騎三輪車多累呀,還沒我騎自行車快呢。”父親說:“讓我去吧,除了這一點點小事,我還能為你做什麼?”母親終於同意了。父親每天便樂嗬嗬地騎著三輪車接送母親上下班。有一次,天很熱。我放學回家的路上,看見了父親和母親。父親騎著三輪車,臉上有汗,母親坐在車裏,不停地用手裏的蒲扇為父親扇風。父親不時地回頭對母親笑……
轉眼二十年就過去了。如今我已經為人妻為人母,但如果要把我放到母親當初的位置上去,我沒有把握會做出和母親一樣的選擇。我仍然無法完全理解母親,畢竟,一個瘋顛男人的拳頭,足以令任何一個女人生畏。但母親對父親,也許,那也是一種愛的境界吧,常人很難懂。
值得欣慰的是,從我上大學開始,父親發病的次數就越來越少了,現在,基本上不發病了。醫生說父親的病隻要避免刺激,就可以慢慢康複。母親用自己的身體像海綿一樣承受了父親的一次次爆發,為父親避開了一次次刺激,現在,父親果然康複了。應該是醫生說得對吧!但一定是母親做得對。
祝福我們的父親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