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時常在我耳邊歎息,說我強起來最像你,說我是小輩裏唯一不怕你,唯一敢跟你抗爭的孩子。是的,我是唯一的“異類”。你說女子無才就是德,我就拚命用功讀書,年年拿著“三好”獎狀回來“氣”你;你說我寫字就像雞爪一樣難看,我就天天一有空就練毛筆字,後來,每到過年,一個村子的對聯都是我寫的;你說我手笨,我就纏著媽媽學繡花兒,還特意在你睡的枕上繡了一隻七彩的孔雀,讓你天天枕著它睡;你說我不愛幹淨,每天一放學回來,我就把家裏裏裏外外打掃得幹幹淨淨,現在的我還有點潔癖,想想都是因為你的原故。
我工作的那一年,身體一直健康的你突然就病了,在醫院裏住了兩個月,醫生還是沒能治好你的病。你走的那一天,天特別晴朗,三月初春的陽光異樣燦爛、溫暖,而我心裏卻冷似冰。一直以為我不喜歡你,所以你走我不會太傷心。可是,當我看到靜靜躺著的你時,淚如泉湧,第一次經曆生離死別的我,第一次懂得了什麼樣的痛叫肝腸寸斷!我拉著你冰涼的手,哭著一遍遍地說:“爺爺,對不起,你醒醒,因為我心裏真的好愛你!……”
媽媽用我剛工作五個月攢下來的工資,給你做了一件黑底上映著朵朵白碎花的棉長衫、一條黑色呢子褲和一雙黑色燈芯絨棉鞋,我連夜裏給你結了一頂黑絨線帽子。奶奶一邊幫你穿時,一邊哭著念道:“老東西,你不是一直最橫嗎?怎麼今日不起來橫了?以後沒了你的罵聲,你讓我怎麼活?老東西,還是你最有福,你看你最愛的孫女兒把你打扮得多漂亮!你起來照照鏡子看一看呀……”
依照你的遺言,我們把你埋葬在江邊柳樹旁。你生前每天傍晚都會來這裏,在柳樹下,閉目忘我地一遍遍拉著早已破舊了的二胡,如今你和你的二胡都永遠留在了這裏,也算如你所願了。
若幹年後,我結婚的前一晚上,奶奶拿出那對龍鳳老銀鐲子送我,我說:“奶奶,爺爺說過這對銀鐲子要給他最疼的孫兒,我不要。”
“傻孩子,這就是你爺爺最後要我做的事啊!”奶奶一邊擦著淚,一邊笑道:“你爺爺臨終前說你的性子最像他,你一直是他心裏最疼的孫女,是他心尖尖上的肉兒,手心裏的寶兒,有你這樣的孫女一直是他最大的驕傲。他要我把這對龍鳳銀鐲在你結婚時送給你,保佑你成婚後,龍鳳呈祥,夫妻恩愛,一生幸福!“
我拿著銀鐲兒又哭又笑,笑你和我,居然一直彼此“敵視”著深愛著。
爺爺,又是一年清明,你最愛的孫女來看你了,你在天堂裏還好嗎?我把你喜愛的梨花兒插在你的墳頭,把你最愛吃的,奶奶釀的米酒灑在你墳的四周,一陣急風吹過,煙柳飛舞,一瓣瓣梨花兒隨風飄,那飛舞的潔白裏,我仿佛隱隱約約又聽到了那二胡聲幽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