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爺爺是個駕長。爺爺好威風喲!他駕駛的那艘柏木帆船很大,在三峽裏恐怕再也不會找得到與它相比的,爸爸這樣告訴我。
我沒有見過爺爺駕船。但我知道,爺爺肩上深深的痕跡像一道道山溝,那是纖繩磨出來的。
夏天,爺爺總是光著黑黝黝的脊背,媽媽做的府綢襯衣,穿著那麼涼快,卻被他扔在了一邊。冬天,爺爺也不怕冷,隻是穿著那麼一層薄薄的夾衫。
爺爺的臉龐總是黑裏透著紅光。在他的手裏常年都捏著一隻小酒瓶兒,不時吮幾口。在我的記憶中,那小瓶兒裏的酒從沒有幹過。有次,我纏著爺爺,用筷子頭在小瓶兒裏沾了一點酒嚐嚐,喲,好辣呀!我嚕著舌頭直往外吐。爺爺卻哈哈哈地大笑起來:“我的靈娃兒不能當駕長喲,駕長要能喝酒。”
難道爺爺就不怕辣麼?我想。
閑暇時,爺爺愛給我唱船歌。他曾給我唱過這樣一首船歌,那是一首缺少樂感、隨口唱出來的,帶著一種悲愴之情的歌:
去時喲嗬嘿,轉來岩洞歇,
沒有鋪蓋蓋,扯把黃荊葉,
沒有枕頭睡,石板都要得。
爺爺唱的時候,眼裏閃著淚光。這是我第一次,也隻有這次見到爺爺眼裏閃著淚光。
爸爸是位船長,是爺爺要他去當的船長。爺爺說:“真正的三峽男子漢,應該去當船長,去大江闖闖。”
爺爺親自把爸爸送到那艘頂蓬上冒著黑煙的小火輪。臨別時,爺爺的態度很明、很硬:“三年內不準回家,把開船學會!”
不到兩年,爸爸就回來了。他當上了船長,是回家向爺爺報喜的。爸爸成了三峽裏的第一代船長。爺爺拍拍爸爸的肩膀,連聲說好!
那時,還沒有我。
爸爸當了船長,每年都要往家裏寄回一張獎狀。爺爺覺得,那些獎狀花花綠綠的很好看,便一張挨一張地貼著,貼滿了堂屋的牆壁。
爺爺整天最感興趣的是欣賞他細心收藏的滿滿一櫃子的空酒瓶,那些空酒瓶,都是爸爸買給他喝了留下的。
在滿櫃子的空酒瓶中,還擺著一隻土陶罐,罐把上係著一根紅布條,顏色已變得黑紅黑紅的了。這隻土陶罐的年齡比我、比爸爸都要大,是奶奶嫁過來買給爺爺的第一件禮物,爺爺一直把它帶在身邊。那罐裏的酒從沒有幹過。奶奶在爺爺出門時,把罐子裝得滿滿的,好讓爺爺在外時慢慢享用。
爺爺現在用不著土陶罐了,酒店就在家門前,它便成了爺爺的一種寄托。每年奶奶生日那天,爺爺整天都對著土陶罐發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