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豔輸春破暗香,金陵佳氣漸汪洋。
愁深今日逆明日,醉到他鄉即故鄉。
倚檻誰憐寒不耐,拈針翻怨晝添長。
請看鄰塢淚痕竹,為甚關心勁節涼。
大家看畢,不覺一齊拍案叫絕道:“他筆墨有可觀,此名士也。何故乃為下人?”公子遂將賣身來由說了一遍。隻見一個姓李的道:“此人暫屈塵中,畢竟出人頭地。”眾人一麵說話,至黃昏時候各自別去。
公子遂把生二詩達於周尚書。尚書不勝驚異。嗣是,公子或有所作,每命生代為捉筆,無不工絕,以故公子益重之。
公子想道:“他既如此才情,放他不得。我府中婢子甚多,他如肯留,稟過父親,揀一個匹配與他,不知他心意如何。”尚未直對說明,司墨遂將公子的話與生知之。生聞公子的話,每遇公子外出,即向樓窗,向紅螭閣望去,實不見一毫動靜。遂想道:“憶昔駐春園,每日可以舉首高瞻;今日紅螭閣,勞我倚窗低矚。空結冤家,咫尺抱天涯之恨,於今兩度矣。”一時不覺惱從心生。拾將小石塊,向紅螭閣擲了一擲,忽驚起飛鳥一陣,飛向內府而去。生見了歎道:“何不如伊飛入隔牆而去,其樂何如!”彼正在癡想之間,忽見司墨上樓,對司翰道:“明日公子訂李相公諸公往印峰溪舟遊,命弟同兄偕往。”生道:“公子此命,誰敢不從。”
到次日,生與司墨遂跟周公子大家入船。正登舟時,忽把舟人細認,似曾經會過,又不敢記憶,恐露事機。不逾時,諸少年俱已登舟。公子命司墨執壺,命生司毊, 入廚看酒。 那舟人見生聲音、狀貌酷似黃公子,仍加仔細識認,連聲呼道:“黃公子何在此?”生聽說,轉輕聲問道:“足下何人,今日奚由遂相識耶?”舟人道:“公子忘之乎?吾乃暮夜跳牆之王慕荊也。”生疑始釋。便想道:“此人乃真負俠,有心許我,必非鼠輩流人,我便說明來意,彼必不我泄也。”遂將別後情由對慕荊一一說了。且問道:“足下幾時到此,潛跡魚舟?”慕荊道:“小弟自蒙公子大恩之後,便一路直抵江南,改換姓名,潛棲於此。這等看來,弟為友人改名換姓,兄為佳人假飾行裝,雖則癡俠不同,而蹤跡行徑大都相似。前日貴園一別,報答無由,不圖此日得晤恩人。倘日後有事相聞,報以一死。士當為知己者用,俠者大經。”說畢,遂舉手遙指竹林裏一茅屋,對生道:“此係是小弟寄跡處。”生舉頭細認,忽聞公子在座呼喚,遂對慕荊道:“弟且赴召,少停再來。”
生遂趨見公子,問道:“公子有何使令?”公子道:“可取文具、詩韻出來。”生聞言,知列位要作詩,少不得在旁幫襯。遂將各物攜到席上。
隻見公子對列位道: “諸兄既有興作詩, 請命一題,限一韻。”那李生道:“題目無過《印峰溪舟行即事》,韻限‘舟’字,各成一律。”說畢,又指一對公子道:“借重貴價,亦一傾珠玉,何如?”公子顧生道:“李相公台命,汝是要遵。”生道:“不棄葑菲,敢不呈政?”於是列位各搦管思索。生密書一律,遞與公子,公子接了,遂倚著船窗,舉頭獨向外麵,假意玩景,將片紙得得展開,赴席疾書。生複成一律。須臾,諸作皆完,又相換繙閱畢。把生一首展開齊看,隻見上麵寫道:
湖海由來任縱遊,飄蓬蹤跡一孤舟。
不圖萬裏他山外,得集千稱名士流。
繞岸樹聲寒客思,印峰溪色照人愁。
夕陽何處催歸鳥,畏向黃昏下碧樓。
列位看畢,大加歎服。隻見李生道:“看他寓意遙深,措詞大雅,又將壓倒舉座矣。”即而紅日西斜,遂命舟人反掉。生又往慕荊處敘別了,一同大家回府而去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