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過後,有客玄衣輕裘。
建元十九年的第一場春雨還殘著絲絲前冬的寒意,在細微間渲染著世間萬物。青年男子與一豆蔻少女連訣來到了有些破落的草屋外駐足。雖未帶雨具,那些許細雨卻刺不透華貴而嚴密的裘衣。
場麵有些冷,有些肅殺。
少女微咳了一聲,精致而微白的麵頰顯得有些病態,道:“此番設計算是天衣無縫,這天下若說誰能看穿,恐怕隻有裏麵那位了。他,是唯一的破綻……”
少女目光灼灼的盯著破草屋,些許忐忑,些許興奮。
青年輕笑著,應道:“我們今日前來,不正是為了解決這一破綻嗎?今日之後,便是真的天衣無縫了。”
“當然,也有可能是我們高估他了,若是他壓根就看不穿,這個破綻不就不存在嗎?”
二人談笑間,青年上前數步,單手握拳,輕微而有節奏的敲擊著破草屋前的破木板。那是這間草屋的門,雖然不太符合門的概念,倒像一塊將要腐爛的木板,但終究是一扇門。
“慕容垂,姚晴,求見小相爺!”
青年的聲音很好聽,卻有幾分不符合年齡的滄桑與成熟。
若是有旁人聽著這些稱呼,或許會驚上一跳。
姚晴何人?或許無人得知,畢竟大秦朝曆來不怎麼關注女子。但若提及慕容垂,想必天下還真沒幾個不知其名之人。
冠軍將軍慕容垂,與揚武將軍姚萇、征南將軍苻融齊名,同為秦國三大名將。大秦國內,除卻七年前病逝的相爺外,以及龍椅之上的陛下外,便數這三人威信最高。
慕容垂親臨,本就罕見,那豆蔻少女能與冠軍將軍並肩同行,卻又不似情侶親密,加之又與揚武將軍同姓,更是令人浮想聯翩。
當然,更加引人注目的,是那一聲出自冠軍將軍之口的“小相爺”。
大秦開國以來,丞相不知換了多少個,大多盡是浮雲般的角色。輕輕的來,又輕輕的去,在曆代皇帝的強勢之下,留不下分毫痕跡。
能夠被稱為相爺的,唯有當年浪跡江湖,被當今陛下慧眼識珠,三顧頻繁請回來。之後輔佐著尚且隻是旁支皇族子弟的當今陛下一步步奪得皇位,又一步步將地處荒蕪之地的小小秦國發展壯大,最終成就了如今這個一統中原的大秦朝的那一位。鬼神莫測的一代賢相——王猛,王景略!
相爺一生與陛下如魚水般融洽,傳言二者還曾效仿劉關張,來了出桃園結義。可惜卻因當年的那件事有了分歧。以至於當七年前相爺不幸病逝後,陛下無情的剝奪了相爺生前的一切榮光。
小相爺,自然是相爺的兒子。
可憐相爺一生功勳無數,卻未能為後世子孫遺澤下些許,以至於本該安享一生榮華富貴的小相爺,也隻能被迫住在這間破草屋中。
其實,陛下並未遷怒於小相爺,可惜下麵的那些蠢人們卻難免喜歡自作聰明的去“揣測聖意”,又或許是抱著對當年相爺的妒忌以及痛打落水狗的心態。總之,在這幫人的操控下,小相爺甚至無法離開京師去闖蕩,隻能住在這破爛草屋之中。
這一切,陛下倒是知曉的,不過皇帝陛下日理萬機,哪裏有閑情去理會這等小事?天子,終究是無情的。
然而,小相爺還是那個號稱大秦年輕一代文武第一人的小相爺;還是天下唯一可能“堪破”那個似乎天衣無縫的設計的人。
於是,慕容垂與姚晴來到了破草屋,求見小相爺。
草屋不但外表破舊,內部也同樣破舊。一桌一椅,一床一灶。床上整齊的疊著破舊的被子;灶上擺著裂了口的鍋碗瓢盆;桌上點著一盞燈,放著幾卷書,一把劍;椅子上坐著一個衣裳單薄的灰衣少年。
再加上掛在牆壁上的那幅地圖,便構成了整間草屋。
灰衣少年左手拿著一卷書,右手輕搖著一把黑羽扇,打量著眼前的兩位不速之客,微皺著眉頭問:“慕容垂,你我罕有聯係,你來見我做甚?兀那女子,又是何人?”
慕容垂並未回答,而是繞開話題,歎道:“若是沒有相爺,我大秦怎有今日之盛況?不料相爺一死,陛下便如此刻薄寡恩,實在是有虧忠良之後。”
王驍聽著慕容垂這明顯有些大逆不道的話,再次皺了皺眉頭,不去搭理他。
倒是那少女盈盈一拜,柔聲道:“小女子姚晴,見過小相爺,家兄揚武將軍姚萇。”
王驍掃視著姚晴,又問道:“你我素不相識,即使有事要見我,也該姚萇來才是,你一女子,跑來做什麼?”
姚晴笑道:“今日之事,本該哥哥親臨,隻是哥哥入宮麵聖去了,小女子隻好替兄前來。”
“麵聖?今日又非朝會,姚萇堂堂揚武將軍,身負要職。不在軍營好好守著,見陛下做什麼?”
慕容垂在一旁緩緩說道:“姚將軍入宮向陛下進言,聚我大秦兵馬,揮師南下,攻滅南朝,一統天下!”
南下!
王驍猛然抬首,鋒銳的目光刺向慕容垂,有些憤怒的開口道:“爾等,莫非是忘記了家父的話?”
早在七八年前,秦國的皇帝陛下便有意南下,想要打破天下“北秦南晉”的格局。當時便是相爺出班力諫,說南朝建國已久,根深蒂固。秦國新立,為了統一北方而連年征戰,如今北方雖已統一,秦國卻已是強弩之末。若是南下,必敗!
這件事情是皇帝陛下與相爺間的第一次爭執,正是這次爭執讓陛下與相爺牢不可破的關係產生了裂痕。最後在相爺的種種不配合之下,陛下被迫取消了南下的計劃。而相爺雖然取得了最終的勝利,卻失去了與陛下的情義,乃至於不久之後便鬱鬱而終。
這便是王家衰敗的緣由!
慕容垂感觸著王驍憤怒的目光,強笑道:“此一時,彼一時,當初我朝已是強弩之末,的確不宜窮兵黷武。相爺之言自然無可厚非。而今陛下已休養生息多年,糧草已備,兵甲已足,自然應該南下了。”
王驍看著眼前二人,沉默良久,遂開口問道:“是誰最先想到南下的?”
慕容垂微微偏頭,看向姚晴,姚晴神色微羞,微微低頭。
見姚晴神情,王驍大笑數聲,道:“家父曾有言,道姚萇雖有萬夫莫敵之勇,卻乏謀少略。然而這些年姚萇卻將政務處理的井井有條。我本以為是家父看錯了,現在看來,倒不是姚萇心中有什麼韜略,而是他背後站著個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