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四年,冬月十四,北平。
街上又開始不太平了。九一八事變之後,日本早已不滿足於盤踞在東北,預謀著把魔爪伸向華北,伸向北平和天津。自從日本人逼迫南京政府簽訂《何梅協定》和《秦土協定》,把河北察哈爾的主權拱手奉上開始,華北政府就一直呼籲著廣大民眾起來反抗日本人的貪婪無恥的行徑。學生們義憤填膺,個個血氣方剛,當機立斷地在彭濤、周小舟、穀景生等人的領導下成立了“北平市學生聯合會”。全民抗日急劇地拉開序幕。
沈安慧已經失眠好幾天了。每天,闌珊都能從望宋齋裏探聽道最新的時事消息,回來一一說與遠熙聽,她也得幸能夠了解一二。對於時事,她是絕對關心的,作為新時代的學生,麵對這樣的情況,怎麼能無動於衷呢?
但從叔父決定南遷開始,她就休了學,本該還有一年才大學畢業的她,如今隻得閑置在家裏。林府裏吃穿用度一應俱全,可生活卻過得極度無趣。連晚曲都會說“看來隻有學生才能救國家了”,自己又怎麼能安於現狀?
十二月六號,也就是冬月十一,她聽說了日本人逼迫政府將在九號建立“冀察政務委員會”,就愈發不能安睡了。落霞給她烹熬了幾天的合I歡,不間斷地服下,也於事無補。
尤其是九號(冬月十四)這天早上,她便更加睡不著了。她從床頭拿了外衣披上,躡手躡腳地出了門。
後院的書齋裏亮著燈,遠熙拄著頭睡著了。她瞅了瞅,本想進去幫她搭件衣裳,但想想又擔心驚醒了她。於是獨自一人出了桂香齋的門。
她在院子裏閑逛著,天邊的紺青色映亮了一方天空,園子裏的空氣清冷而幹淨,她閉上眼深呼吸,聽見微弱的黃鶯輕啼,恍恍惚惚地又覺得像是記憶裏的虛聲。再回過頭來想自己的心事的時候,她忽地想到了魯迅先生在《記念劉和珍君》中說到的那句慷慨激昂的話:“真的猛士,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
想著,不覺已轉悠到了望宋齋門前。院子裏麵窸窸窣窣的,沈安慧站在門口靜靜地聽著。
不一會兒,敬生並著秋生一起出門來了,看到沈安慧都驚了一跳。兩人都穿著黑色的學生裝,清早起來的目的已昭然若揭。
沈安慧首先笑笑打破了尷尬:“兩位少爺,這麼早是要去哪兒啊?”
秋生本欲開口,敬生碰了碰他,開口道:“沈姑娘早。我和三弟預備出去外麵轉轉,我給他講講功課。”
沈安慧笑了,道:“想必大少爺知道,闌珊帶回來的消息我也能聽到吧?我們都是同齡的人,就不用相互瞞著了吧。”
秋生開口道:“沈姐姐是願意跟我們同去?”
沈安慧堅定地說:“是。”
敬生為難地擺擺手道:“沈姑娘,我擔心……回來之後爸爸會責罰我們,你不怕嗎?”
“你們兩位少爺都不怕,我一個外人怕什麼?”沈安慧仍是笑著說。
“那沈姑娘,你最好時時跟著秋生,注意保護好自己。”敬生囑咐道。
沈安慧很堅定地點了點頭,三人一同擇了一條最僻靜的路出了林府。
街上早已經是人聲鼎沸,學生們都紛紛從家裏出來,加入了遊行的對伍。敬生是學生代表,自然走上隊伍前領頭,而秋生和安慧則緊緊地跟著後麵,隨著隊伍一路向前。
清華大學和燕京大學的學生離城區遠,一路喊著口號來的時候已經戒了嚴,隻好停下來在城門外給軍警和百姓們進行抗日宣傳。
城裏新華門外,各個大學的學生共一千多人組成的情願隊伍已黑壓壓地站成了一片,各大學推選出的代表紛紛要求麵見何應欽。
學生隊伍嘈雜而喧嘩,有學生甚至忍不住性子已開始露出狂躁的神色。女生們私下裏討論著,也不再關心那些無聊的八卦新聞,隻擔心著何應欽會不會出來麵見代表,對這一係列荒唐事給出個像樣的說法。
約摸半個時辰後,何應欽的秘書侯先生出現了,他神情肅穆,站在高處,揮舞著雙手,示意熙熙攘攘的人群安靜下來。
喧嘩的人群在侯先生出現後更加鬧騰,大家都迫不及待地七嘴八舌問出心裏的疑惑。
一個學生代表腦門上凸著青筋,臉色通紅,憤慨地道:“侯先生,我作為學生代表,提出我們學生的要求,希望侯先生能夠如數彙報!”他頓了頓道,“我們反對成立‘冀察政務委員會’,要求停止內戰,一致對外!……”
一語未畢,立刻有人大喊道:“對!停止內戰,一致對外!保衛華北,保衛中國!”
“停止內戰!”“廢黜‘冀察政務委員會’!”“釋放被捕學生!”……各學生代表情緒激動,林敬生也在其列,吼叫得聲嘶力竭。
侯先生依然表情肅穆,看不出驚慌,也看不出波瀾,也不說話招呼大家停下來,隻一味地做著手勢。
林敬生眼看侯先生要說話,便連忙招呼身邊的代表們先鎮定下來,聽一聽他究竟能給出什麼解釋。或許事情有轉機也說不定。
侯先生清了清嗓子道:“同學們,我知道,大家都是愛國的好青年!何先生派我來呢,是來解決大家的問題來了!至於說,同學們所說的華北的主權問題,那是南京政府的決定,我們也不能橫加幹涉!而被捕學生也都早已經由警署親自釋放了,平安回家了!何先生說了,隻要有機會,一定會如實反映同學們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