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仙姑樓上螟蛉拜“仙姑”(1 / 3)

今天是臘月二十九,正值那些在外幫工或背井離鄉的經營小販,回家過年之時。常言道,“有錢無錢,回家過年”。那怕是千山萬水,大年三十傍晚趕到家吃年飯,仍是人之常情。早上,施老板叫李三從街上的茶館裏端來幾十件米餃。大夥圍著飯桌邊吃邊聊,也算是一年的話別吧。大家知道,明年開工推遲到正月十六。這是因為,王氏丫頭與張成結婚,老太太為顧及此事,而比往年延遲了開工時日。昨晚,施家將大夥一年的工錢算清結付,各人回家也可謂滿載而歸。在兌工錢時,錢先生低聲嘀咕道:“大家是領到了薪水,這也是應該的。可生意這麼忙,施老板家裏一年下來,也所到無幾了。”當然具體經濟出納狀況,錢先生是一清二楚的。不過大夥聽了未說什麼,也不好說。大夥放下早飯碗,便要離去。這當兒,施夫人搬來了一筐布鞋。她按每人的尺寸一人兩雙,一雙單鞋,一雙油鞋(油鞋與棉絮鞋製作手工相似,它是帶筒子式的鞋體。鞋筒子,高達人的小腿肚下。鞋底較厚實,在上鞋幫前,得先交由鐵匠打上鐵鞋釘,每隻鞋底得釘上近二十來顆鐵釘。鐵釘傘狀尖頭,將後部兩片扁把兒,釘入鞋底穿至背麵,再將出頭一節反釘入鞋底,使之牢固。一般用白土布做麵子,土布吸油量大。用桐油塗麵時,需陽光熾曬,先後至少三次。冬季穿上不凍腳特暖和。踩在雪麵上,釘印深顯,防滑效果尤佳。如雨後在青石街上行走,那鐵釘頭碰擊石麵,便發出“哐當哐當”的響聲來。有人說刺耳,有人說重聽。最大的缺陷就是不宜走泥濘路,一旦粘上泥漿,越粘越多,叫人幾乎寸步難行)。交付過後並對大家說:“你們在我家一年忙到頭,很辛苦。這隻是我家給你們回家過年的一點心意,都收下吧。”大夥也不知說什麼才好。隻聽張王氏說道:“大姐,這可難為你了。每日裏不是洗衣被就是紡棉紗,除了你自家穿鞋以外,我們這些人這麼多鞋,糊鞋殼,下鞋樣,打麻線,納鞋底,上旋頭,打鞋掌,你自入秋以來,從未睡過整夜覺啊!”“好了,我的好妹子,等你見到你婆婆,代我們向她老人家問聲好!”這時,隻見李三將鞋接到手,便迫不及待地脫去自己的鞋,把那雙新單鞋往腳上一套:“哎呀!”隻聽他一聲尖叫,怎麼也拔不上後跟,便逗趣地說“施大嫂給小鞋讓我穿!”大家一陣轟笑。張王氏忙道:“你這個三孬子,一拔為草鞋,三拔才是好鞋!難道你媳婦就沒對你說過?”“哈哈哈”大夥一陣嬉笑。錢先生回豐樂河。李三和夥計小劉、小餘都是本街人。唐師傅未吃早飯就先走了,很顯然,好讓張成夫婦唱幕“夫妻雙雙把家還”呢。小三妹子“咚咚咚”從樓上跑下來,喊道:“你們慢著走。我奶奶說了,要你們把上次包錯了餡的馬蹄酥帶回去。”施夫人忙從庫房裏拎出一個白細布包袋,同時也抓來了一疊大表紙。她知道按各人家每人一個發下去。把唐師傅那份留下來,到最後還剩下一個。施夫人笑著對李三說:“三叔,這塊馬蹄酥給你家即將出世的那個胖小子吧。”李三一聽很尷尬。張成接著笑道:“是啊,你李老三開年來得請我們吃喜茶。”隻見李衝白了張成一眼:“正月吃我的喜茶,臘月就要吃你們的喜茶了!”說得大家又是一陣哈哈大笑……唯獨小禿子何去何從呢?這會兒小禿子一放下早飯碗,便來到後園轉悠起來。他不想言三道四地與大家話別。是啊,我該去何處呢?總不能賴在別人家裏過大年吧?有家歸家有洞歸洞嘛!白天討點吃的,晚上鑽到人家的草堆洞裏,自打離開眉山老家以來,已習以為常了。想著想著,他便折回堂間,這時大夥業已散去。他站到施老板麵前:“老板,我也該走了。”他的話音帶有幾分淒涼。那雙三角眼早已濕潤了。“什麼?”施老板詫異道“你也要走?那不行。來,我倆一道上樓去!”他倆便向樓梯口走去。施老太早飯碗一放,便拉著小三妹子上了樓來,叫小三妹子到自己房裏去看《女兒經》。她自己來到香案前,點燃起一束高香。老人家雙膝跪在那柄蒲團上,對著仙姑畫像,虔誠般地三叩首。叩畢她仍不起身,心潮禁不住翻騰起來:是啊!今天臘月二十九,過了明天亥時,新的一年來到,舊的一歲過去了。而這人,能有多少個辭舊迎新的歲月呢?“龜隨壽”,宇為無限空間,宙為無限時間。人有著難以過盡的今天:“龜雖壽”,光陰任苒,逝者如斯,人也便有沒了明天的一刻。這是自然,而自然界萬物都有極限。而吾隻是萬物中的一份子,這大自然既然恩賜這一份子予吾,吾就得回報大自然,盡力做到有助於他人,以對得起做人的良心……想著想著,她轉身坐到桌旁的靠背椅上。右手不停地切起那串小紫檀念珠來——又可能是廚房大姐王氏嫁人離去吧。王氏丫頭雖不是自己所養,但總把她視為己出。“老太太,我也該走了。”小禿子低語深情地道。“你……你……”施老太一愣,回過神來,一時覺得不知說什麼才好“孩子,你最好別走。你要走了,單就外麵的人說這說那,我們且不去管,可……可眼下,我實不忍心,也舍不得你離開啊!”老太太說著禁不住淚珠奪眶而出。小禿子聽著聽著,這麼一來,自以為是位鋼鐵漢子的他,不由得“撲咚”一聲雙膝跪到老太太麵前,失聲抽泣起來。“快起來,快起來!孩子。”老太太一下子站起身,跨到小禿子麵前,伸手將他攙扶起來,說道:“你雖然來我家才幾天,但我看到你是位好人。如你不嫌棄,就認我做你的幹娘吧?不過你要不願意,那也沒關係。”“娘,您老人家好!”小禿子“娘”一叫出口,便又要撲地叩拜。老太太一下子拉住他,往那幅觀世音掛像前走去,喜笑顏開:“來,給仙姑娘娘叩頭吧,是她保佑我收了你這位好幹兒子的!”今天是光緒二十五年歲次庚子大年三十,有句古話叫“年三十打年貨,買的慌賣的慌。”是的,誰都得抓緊時間忙過年。因此,年三十的早市貿易確實像一股閃電,不到一個時辰,街上便行影皆無。由此街道所有店鋪經營手工行業人家,也便停業下來,心安理得地拉開了過新年的喜慶序幕。生意剛息歇,施老板得整理所收款項。小禿子叔叔(相對三個孩子而言)忙乎著打掃庭除。就在這當兒,施老太的兩個寶貝孫子大仁和大義從他們的外爹外奶(外公外婆)家回來了。他們的外爹外奶在本縣方堤鄉孫大郢,地點就在新河口對岸,同樣離這三河街十五華裏。倆兄弟清早起來,隨著一群上街打年貨的人,沿著杭埠河大堤上行,將近一個時辰便就到了家。這倆兄弟是光緒十年那年出世的。年初一哥哥出世,到本年年三十又是弟弟出生。這一下可把施府老倆口和小倆口全都樂壞了。老爺子對老太婆說:“老祖爺一年給我倆送上兩個寶貝孫子。我看就取名叫大寶二寶吧!”老婆子一聽,眨了眨眼,反唇相譏道:“大寶二寶有什麼稀罕,不如叫大仁大義!”這也便是施家大仁、大義兩位少公子了。現在,這哥倆都已是風度翩翩的小青年。他倆長得幾乎身材一般高、體格一樣壯,眼下都是西裝革履的。隻是哥哥的下巴圓一些,弟弟的下巴橢一些,其它的麵像還真沒多大差別。就連他倆後腦勺那條烏黑的辮子,幾乎都一般粗壯,一般長。他倆同在合肥縣城裏李鴻章在家鄉興辦的學校裏上學。去年秋季報名時,由於人多,施老板還特意請蘇主事幫忙走後門,才入了學。學校還請洋人傳教士教授英語課。暑期放假回來時,他們對奶奶用英語嘟嘟嚨嚨說了一大串,什麼問候啊,什麼致禮啦,奶奶樂不可支,當時還嗔怪道:“洋人可不是什麼好東西,學他們話可以,但以後絕不能為洋人去辦事!想當年,彙聚著我們華夏幾千年文明寶藏的圓明園,那麼大的一座世界名園,就是大名人龔自珍的兒子龔畜牲領著外國鬼子們去一搶二燒被毀掉的。太可惜了!什麼‘不拘一格降人才’,自己就降了一個好兒子,好‘人才’!”“奶奶,您說的對啊,以後我們絕不會為洋人幹事。”“這還差不多。”哥倆一跨進堂屋,小三妹子就撲上來了。“哥哥,哥哥,奶奶可想你們了。還有媽姨也想,我也想。”大義一下子抱起了小三妹子,隨即深深地在她那小臉蛋上熱辣辣地親吻了一下。“是嗎?我們也想奶奶和媽姨,可就不想我們的小三妹子,誰叫你越長越醜了呢?”小三妹子一聽,立即掙紮著站到地麵,靠到大哥身邊,氣嘟嘟地反擊道:“二猴頭,磨麻油,磨了麻油就洗頭!”“要不要我翻譯一下?她嘲笑你哭鼻子,淚水洗臉呢!”大仁調侃道“怎麼樣?敗陣了吧?”這一下小三妹子用得意的眼神緊盯著二哥。“嘿,半年不見,還真長能耐了,這叫二哥我刮目相看!”“我們快上樓去吧!”大仁吩咐道。三兄妹蹬蹬蹬地來到樓上。老太太一聽到蹬樓聲,知道是兩個寶貝孫子來家了,便迎了上去。“給奶奶叩頭!”倆兄弟同聲同步,一下子都跪到奶奶麵前。“唉,家無長禮,叩什麼頭啊,快起來!”老人家心花怒放,一手扶起一個,瞅瞅這個瞧瞧那位,摸摸這個腦袋,捏捏那位肩膀。是啊,肉中肉,何謂天倫之樂呢?“奶奶,我們給您買了件禮物。”大仁說著,便將剛才放到桌麵上的那個小布包裹打開,裏麵是個布娃娃,這布娃娃還放出一股刺鼻的異香味。他將那布娃娃後背上的銅拉鏈拉開,伸手指從裏麵掏出一枚綠瀅瀅的翡翠手鐲來。“唉,我和你媽都不喜歡這些物品,戴耳環,洗臉不方便,套手鐲,幹事不麻利。再說這些東西耗費錢財,不值得。”為了不掃孫子們的興,便又接著道:“好,好,既然買了,我就收下。下次可別再這樣‘窮不得四兩,富不得半斤’的!”剛一拿到手,老人家突然又想起來道:“咦,那你們的外奶呢?”“孝敬她老人家,跟您買的是一樣的。”“那到還差不多。”這時,小三妹子早將那布娃娃抓到手上,左瞧瞧右看看,還放到小鼻子下嗅了嗅說:“挺香的,和我一樣,隻是這位小妹妹頭上怎沒辮子呢?”“外國的小女孩都不紮辮子的。”大義道“這是大哥國文課所得的獎品。”“什麼叫獎品?”小三妹子瞪著兩眼盯著二哥。“就是成績好學校給獎勵的嘛!”“那我長大念書也要得獎品。”小三妹喃喃地這麼說,可樂壞了奶奶:“我小三妹子就是有誌氣!”這時小三妹子仿佛想起了什麼。隻見她用小手一招,神秘兮兮地道:“二哥,你蹲下來,我對你說件新鮮事。”大義聽從妹妹吩咐,三妹子翹起小嘴唇,對他的耳朵嘀咕了一陣子。“真的!”大義閃起新奇的眼神站了起來。“是的”奶奶知道小三妹子所說,並進而囑咐道“你們倆兄弟,以後要把他當親叔叔看待。一來人家很可憐,連自己出生的時間、地點也就是家鄉,尤其是母親,全都不知道。不過這戰亂的動蕩年代,像他這樣的情況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