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可孤恍恍惚惚慢慢走在大街上。
街上人極多。有人與他擦肩而過,肩上扛著的東西把他撞得身子一偏。
那人原本哈腰賠笑著,但在看清他的臉時卻仿佛愣了那麼一下,若是平時,魏可孤必不會錯漏這細微的變化,但他此時心神恍惚,哪裏還注意得到這些細節,他仿佛什麼都沒有看到,也什麼都沒有感覺到,木然地回身,無所知覺繼續往前走。
是的,他什麼都沒有看到。
他沒有看到在街頭街尾的布告欄裏貼著他魏可孤的大幅畫像懸賞通緝。
他沒有看到那撞了他的人,在他轉過身後便神情興奮地奔著在街市上巡邏的幾個紅衣捕快而去。
他沒有看到街麵的行人不知何時已漸漸稀少,而就這個時辰來說,這情形在這條繁華的大街上是很異常的。
……
當他終於意識到有人擋了他的路而對準焦距慢慢看過去時,身前身後,已經被數十個捕快團團圍住了。
那帶頭的捕快,橫眉怒目、疾言厲色,嘴唇一張一合。魏可孤怔怔聽他說了很久,才聽出一個大概眉目來。
原來那姓潘的花花公子跌落下車時受了傷,又兼驚嚇過度,被抬回家後沒過幾天便一命嗚呼了。那幾個隨身侍侯的奴才,為推卸自己的責任,自然把所有過錯都推到魏可孤與拾來身上。那潘員外雖說隻是地方一霸,但在京中卻是有人的,獨子死了又豈肯善罷甘休?悲憤之下,誓要為子報仇。
魏可孤明知這其中不知有多少不清不楚之處,但此刻卻實在懶得分辯,漠然站著,直到那捕頭大喝了一聲:“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姓魏的,你今兒既然事發了,便跟我們走罷!”
魏可孤心中猛然一震。
他想到了東方紫那句‘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心中本就覺得傷痛,再被這捕快一聲當頭大喝,竟呆住了,恍惚想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話……倒是沒有錯。”想著想著,臉上便漸漸現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那捕頭看他笑得古怪,下意識後退一步,隨即便意識到這未免滅了自己威風,硬著頭皮又上前一步,色厲內荏地喝道:“你,你笑什麼?!”
魏可孤不答,笑著抬起眼來,在他麵上淡淡一掃。
適才他一直低垂著眼睛神情極是漠然,此刻這麼眼睛一抬——當初魏可孤縱馬追來的英武模樣讓那幾個潘府的奴才都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作證之時不免就將其誇大數倍,將他形容得有如雷神下凡。這些捕快接觸的證人多了,倒也聽得出其中頗有水份,隻是人總有個先入為主的毛病,雖說有些不信,但也有些半信,此刻被魏可孤抬眼一掃,隻當他即時便要拒捕,那捕頭頓覺心頭一跳,立時大力握住刀柄。
魏可孤眼中譏誚神情一閃,緩緩伸手去摸腰間佩刀。
這一下動作令得周圍眾捕快如臨大敵,隻聽唰唰唰一片參差不齊利刀出鞘之聲,人人都拔出刀來緊張地盯住了他。
那捕頭心知今日說不得隻怕便是一場血戰,雖說為了那二兩四錢俸祿拚死拚活很是有些吃虧,但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正要硬著頭皮叫一聲‘兄弟們上’,忽見魏可孤輕笑一聲,咣啷一下,已將那佩刀連鞘扔在了地上。
他無視周圍眾人驚訝的表情,淡淡一笑,眼中竟帶著種說不出的疲倦和感傷。“不用麻煩了,我投案便是。”
開堂審問,魏可孤大包大攬對一切罪行供認不諱,隻是,無論怎麼用刑,卻死也不肯供出那一同犯案的美貌少年藏身所在。
雖說從犯在逃,但元凶已伏首認罪,潘員外麵前也很可交待過去了。幾輪審問下來,驚堂木一拍,判決如下:江湖大盜魏可孤,殺害無辜罪證確鑿,今還押監牢,秋後問斬。
蘇州府衙的大牢,也和別處的監牢沒什麼兩樣。同樣的狹小而幽暗,同樣的充滿著一種陰森血腥的味道。
魏可孤被單獨關押在最裏麵的一間牢房。這是死囚特有的待遇。獄卒收了潘員外的好處,格外‘照顧’於他,雖然今晚已是行刑的前一夜,但還是未能破例地被招呼了一頓,現在他身上已經沒有一塊好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