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鋪著的稻草浸透了曆任被囚於此地犯人的血,潮濕而帶著血腥氣,現在,魏可孤就軟綿綿地趴在上頭,半晌,嗆出一口帶著血塊的汙血。
真痛。他閉著眼睛想,搞不好他堅持不到明日午時了呢。
不過,他也有些歡迎這樣的痛苦。算是一種贖罪的方式吧,疼痛的時候,想到那被他傷得體無完膚的少年,心頭就有了一種奇異的平靜。
夜已深,值夜的牢頭趁著幾分酒意趴在桌上已昏昏欲睡。
一股勁風,忽然自地牢入口強勁地灌入,走道壁上的火把被吹得明明滅滅搖晃不定。
魏可孤徐徐睜開眼,看到一雙雪白的鞋子。
他往上看去,看清楚那人的模樣時,嘴角一勾,笑了。“……是你?”
東方紫俯首看著他血汙的頭臉,冷冷道:“你這樣子居然也還笑得出來,看來我實在是要對你說個服字。”
魏可孤困難地坐起,小心地靠在欄上。這簡單的動作費了他不少的力氣,牽動到傷口時更痛得他呲牙咧嘴。他看著一身雪白的東方紫,忽然嘿嘿一樂。“你來做什麼?莫非是來送我一程的麼?”他眼中終於露出譏誚的神色,“我怎麼不記得我們的交情有好到這種地步?”
東方紫不語。過得了一會兒,擲下一物,卻是個酒葫蘆。
一看到那葫蘆,魏可孤眼睛就亮了,撥開塞子仰頭便灌了一大口。他嘿嘿地笑起來,“居然真的是壯行酒……”
東方紫不理他,他手上也有個酒瓶,正仰頭狂飲一氣。
等到他的嘴終於與那瓶口分開,他臉上已多了一層鬱鬱之色。他慢慢轉過頭去,去看窗外的月亮。
今夜的月亮大如銀盤。
魏可孤跟著他望出去,望見那一輪圓月,眼中慢慢流露出一絲溫柔的神氣。嗬,已是……十五了麼?
中秋佳節,本是人月兩圓的日子,在這特殊的夜晚,這樣遙望一輪明月,很難讓人不起感傷。
他溫柔地想起了上一次月圓,他和殷在蘇州河畔放河燈。那樣靜謐帶著花香的夜晚,那如夢境般幽遠的夜色,如詩如畫,如夢如幻,他甚至希望時間就此停住,就停在那一夜,那一刻,可是,如同靜靜流去的蘇州河水,逝者如斯,不知那一夜微笑地說著‘魏大哥,我真歡喜’的少年,此刻還安好嗎?
“你說得對,你我確實沒有那樣的交情。”東方紫緩緩轉回身來,打斷他的遙想。這高高在上的天一教主,此刻眼中有一種明顯的迷惘神色,使得他看上去平添了幾分憂鬱,“我隻是想不出普天下除了你,還有誰能和我一樣,在這樣的夜晚懷念殷兒。”
魏可孤看著他。
東方紫也看著他。
他聲音很輕,似在低語,“三天前……我已送他下去轉世了。”
……
……
過了很久,魏可孤低下頭猛灌了一口酒,喝得太急了,他險些嗆出來,好不容易等那陣劇咳過去,他喘息著笑。
“好……得很啊。……那小鬼……心地善良,來生……一定能投到個好人家。”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嘴裏的傷口疼得厲害,這麼簡短的一句話,他象是說得很艱難,斷斷續續分作好幾段才說完,喉嚨裏更象是梗了什麼硬物,語聲竟有些含糊不清。
東方紫定定看著對麵的青石石壁。他象是看得很專注,又象是視線已穿透了那堅固的石牆,落到了遙遠的、不知名的地方。他的聲音在這靜寂的囚室幽幽渺渺地響起來:“……你可知道,他轉世前,跟我說了幾句什麼話?”
魏可孤抬起頭來,看住他。
那黃泉路近,那地府陰寒,他一步一步送殷兒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