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聽了這話,頗為不安。他的宗旨是不得罪人,進一步能幫人的忙一定幫。做生意脫不了與官場打交道,尤其是做大生意,隻要小小一點留難,就可以影響全局,因而更不願得罪官場。在這方麵他頗下過潛察默會的功夫,深知人言可畏,甲與乙原無芥蒂,但如有人傳說,乙如何如何與甲不睦,結果連甲自己都糊裏糊塗,真的當乙不夠朋友了。這就叫“疑心生暗鬼”。他自己雖常引以為警惕,遇到有人在背後道人是非,不願輕聽,可是他無法期望別人也像他這樣明智,所以這時不能不作辯白。
“那麼,雪公,你倒說,龔家父子是不是吃了我的虧?”
“我想,你不是那樣的人!”
“知我者雪公!”胡雪岩略感欣慰,“龔家父子不但不曾吃虧。而且我還幫了他的忙。”接著胡雪岩把買洋槍一案的來龍去脈,都講了給王有齡聽。
王有齡一麵聽,一麵不斷地點頭,認為胡雪岩這件事,做得麵麵俱到,相當妥帖。接著由洋槍談到湖州的團練,盛讚趙景賢了不起。提到這上頭,他相當欣慰,因為各地辦團練,官紳的意見,常有扞格,唯獨湖州是個例外,彼此合作無間,處事相當痛快。
“我曾細想過,這有兩個原因,第一,趙景緊本人的功名有限,倘或他是戴過紅頂子的在籍紳士,還忘不了在‘馬上’的威風,隱隱然以為我必得像伺候現任一二品大員那樣去仰他的鼻息,那就談不攏了。其次,要歸功於你,雪岩,不是我捧場,”王有齡很懇切地說,“做生意能幹的也有,未見得懂公事。了解做官的苦衷和想法,隻有你,無不精通。這又要說到洋槍了,趙景賢看我能留意於此,頗為佩服,其實,他不知道是你的功勞。”
“既無功,又無勞。像這些事,在雪公麵前,我不敢說假話,無非順帶公文一角。這趟我到上海,如果有事,我還可以代辦。”
“我想留你多住兩天,正就是為此。湖州地方富庶,大家也熱心,團練的經費相當充足。我想托你辦一批軍裝,明天交單子給你,請你先訪一訪價。”
“這容易。我一到上海就可以辦好。”
“還有件事,這件事比較麻煩。”王有齡放低了聲音說,“‘江夏’有動的消息,我得要早自為計。”
“江夏?”胡雪岩弄不明白。
“‘江夏黃’!”
這一說胡雪岩才知道是指黃宗漢。官場中好用隱語,尤其是指到大人物,或者用地名、或者用郡名、或者用一個古人來代替。說破了不稀奇,但肚子裏墨水不多,還真不知人家說的是啥。這一點是自己的一短,看起來雖不能“八十歲學吹鼓手”再去好好念兩天書,至少也得常跟嵇鶴齡這樣的人請教請教。
這是附帶引起的感想,暫且拋開,為王有齡的前程打算,是跟自己切身利害有關的大事,胡雪岩不敢輕忽,很用了些心思。
“怎麼?”看他久久不語,王有齡便問,“你另有想法?”
“我想先請問雪公,‘江夏’到底待你怎麼樣?”
“總算不錯。”
“那麼是希望他留任了?”
“這也不然。”王有齡答道,“此人甚難伺候。如果換個人來,於我無礙,我倒巴不得他早早動身。”
“我懂了!”胡雪岩點點頭說,“最妙不過,何學使能調到浙江來。”
何學使是指何桂清,聽他這一說,王有齡猛然一拍大腿。“真的!”他極興奮地說,“真正是‘一言驚醒夢中人’!倒不妨問問他看。”
“不是問,是勸!”胡雪岩說,“勸何學使趁早活動。自然要一筆花費,我們替他想辦法。”
這下是王有齡凝神不語了。一麵想,一麵又微笑,又點頭,一副欣然有得的神情,使得胡雪岩暗暗得意,能使人顛倒如此!
“你的主意真不壞!我想何根雲一定樂從。第一,學政雖也是二品官兒,到底不及巡撫是方麵大員;第二,江蘇到底是危疆,浙江雖不及江蘇大,畢竟兵火未及,而況軍務部署,已有基礎,隻要‘保境安民’四個字能夠做到,前程大有可觀。何樂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