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楊商進了屋,將燈籠滅了,輕輕擱在門後。
書生將門帶上,示意他動作輕點聲,他嬸娘還在屋裏睡著,別吵著她。
那咱們去你的屋吧。楊商壓低了聲音提議道。
書生想想,有理,領著楊商進了自己睡的小屋。
這會的月色還很亮,透著紗窗,落在地上亮堂得通透。
楊商拉住書生打算點燈的手,說道,別點了,我看月亮挺大的,這樣就行了。
書生不明白他是何意,聽了他的意思,將火折子收好。
兩人在窗前的長木凳坐下,卻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楊商扭頭看他,書生的臉埋在月光裏仿佛鍍了層銀白,眼睛盯著窗戶外邊出神,能看見眼皮子上的睫毛,跟著眼睛眨動一下一下地顫,比起平日裏更為乖順的麵容。
還真像兔子。
想著想著楊商突然就笑出來,邊上書生跟著轉過臉去瞅他,怎麼了?
楊商看著他,笑說,沒事,對了,你剛說我爹會給我找夫子,這不打緊,我回去跟我爹說說,讓你也一塊和我跟夫子學,反正咱考的是舉人,又不是狀元,我爹會同意的。
你就這麼相信自己能考上啊?書生說不疑惑那是假的,往日也不見楊商有過潛心念書的時候,常聽人說他不務正業倒是真的。
其實怎麼說呢,楊商想了想怎麼同書生闡述,我爹倒也不是非逼著我得做官,就是不想我這麼沒出息,老是混一天是一天,我要沒考上,也沒什麼了不起,大不了去做生意嘛。
書生盯著楊商像是不認識他一般,隻把楊商看得渾身不自在。
你這樣看我做什麼?
書生動了兩片嘴唇,又沒說話,楊商看他欲言又止,好奇道,你想說什麼,直說就是。
可是我怕你生氣。
楊商經這麼一替,想起兩人第一遭見麵就把書生揍了一頓,心想是給書生留陰影了,登時分外窘迫起來,說道,你別這麼怕我,我沒有你想的那樣可惡的。
書生沒想楊商是看出自己心思,隻是見他非但沒有動怒還辯解了起來,心裏那塊始終懸著的石頭才落了地,我知道了,以後不會再那樣說了。
恩,那你和我說說,你剛才想說什麼?
其實也沒什麼,書生笑了笑,就是想說你也知道你終日無所事事得過且過啊。
楊商一愣,顯然沒想書生會說他這個,頓時嘿嘿笑了兩聲,放心道,我還以為你想說什麼呢,嚇死我了。
恩?你以為我會說什麼?
楊商低下頭看著自個兒的鞋子,模樣似是緊張,我還以為你又要說些不想和我走得太近的話。
書生怔了怔。
原來之前所有的話中有話,楊商都是聽懂了的。
隻是怎麼也沒想看著他大大咧咧,心思竟是這般細。
這會是換書生不好意思了。
楊商見他突然不說話,以為是惹了他不開心,急道,其實也沒什麼的,你會那樣想不也是因為我自己的問題麼,我也沒怪你不是,而且我臉皮也厚,左耳聽了右耳就出,沒放心裏去。
就是,就是我是真想和你一塊溫書。
書生抬頭瞧他,瞧見一雙藏了溪水的眼睛,在月下潺潺流動。
鄉試前的大半月書生真就天天和楊商湊一塊溫書。
書生怕張寡婦知道會擔心他,要楊商別來他家,兩人約了就上南山的小亭裏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