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極注重自己的創作個性,不願意盲目地趨趕潮流(不管這種潮流多大),好多情況下,我正是因為對某種潮流感到不滿足,才喚起了一種帶有“挑戰”意識的創作激情。我在學習研究各種流行的藝術流派的時候,力求不尾隨,不被淹沒,而使這些營養溶化在自己創作個性的血液之中。
我認為,作家如果沒有深厚的生活基礎,或者有了生活,而又不能用深邃的目光洞察它,作品就都將會是無根的草或不結果的花朵。我要求自己,在任何時候都不喪失一個普通勞動者的感覺,要永遠沉浸在生活的激流之中。
所有這些我都仍將堅持到底。
路遙
一九八九年元月五日
1月5日,路遙在《業務自傳》中這樣談到自己今後新的創作設想:“今後準備繼續深入到生活之中,同時集中一段時間,更深入地研究中國曆史和世界曆史,廣泛地研究西方現代派藝術的源流,在此基礎上確立自己的‘第三段創作’。”[190]
同日,路遙還在《本人對目前專業設想建議》中寫道:“就個人來說,要更深入地投入社會急驟變革的大潮中,同時力爭將這一曆史進程放在人類曆史的大背景上思考、體察和理解,以求寫出更有深度和廣度的作品。”[191]
這些《個人小結》《業務自傳》《本人對目前專業設想建議》,構成路遙這一階段文學思考的基本內容。為此,路遙又開始了他“第三段創作”的準備工作。
曉雷回憶,路遙曾有創作《生命樹》《崩潰》《十年》等的設想:“他為我描述他的那因窮困和疾病而受盡磨難從而早夭的妹妹的故事,他描述他家鄉那黃土溝壑中一棵老槐樹,他把妹妹的故事和老樹的故事編織在一起說要寫一部二十萬字的長篇小說,題目就叫作《生命樹》,在這樹下發生的幾對青年男女的膨脹著幸福和濃縮著苦難的經曆,那是關於黃土高坡上亞當和夏娃的曆史,凝聚著數千年的中國文化沉澱和億萬斯年的黃土堆積……東歐和蘇聯社會主義雪崩似的解體,使他難以成寐,徹夜與我長談,他由此而聯想到他所熟悉的陝北某城幾個老幹部家庭的崩潰,他在發幽探微,由幾個家庭探尋大千世界的奧秘,探尋其中的規律,計劃寫部較大規模的長篇,題目叫作《崩潰》……我說,在我看來,《平凡的世界》並未動用你最為深刻的生活體驗,文化大革命,才是用生命和鮮血作代價體驗過的生活,那是刻骨銘心的生活,正像《平凡的世界》你動用了你三十歲以後年齡段的十年獲得成功一樣,寫文化大革命十年,你花去四十歲以後年齡段的十年,一定會寫出一部遠比《平凡的世界》更為深刻的著作。他又興奮而激動地說,好,用十年時間寫文化大革命十年,書名就叫《十年》,寫他一百萬字,把上至中央的鬥爭與下至基層群眾的鬥爭,把城市的鬥爭和農村的鬥爭,穿插起來,寫出屬於自己對文化大革命的獨特判斷和剖析……我能感覺得到,此刻的路遙,已不是寫《平凡的世界》的路遙,他對社會和世界的思索,他對藝術本體的探求,已經遠為深邃和宏闊了。他已不滿足於對客觀世界的呆板摹寫,也不滿足對人的社會活動的繁冗描述,他要把生命本源和社會底蘊中的秘密揭示出來。他那永不滿足的靈魂已經漂洋過海,神往北歐的皇家科學院一項最具權威性的獎項了……”[192]
這樣,路遙在1989年開始,主要進入讀書與思考的階段。當然,他也不介意參加一些社會活動。
3月上旬的一個上午,路遙去陝西省圖書館進行文學講座。筆者與同在西安學習的延川籍同學遠村、泰氣一起相約趕到省圖書館聽講座。講座畢,我們自我介紹並請路遙簽字。路遙給筆者的簽字是“永遠年輕”,給遠村的簽字是“生活之樹長青”。這是我們第一次見到路遙。路遙說,穀溪介紹過你們幾個小老鄉。當時,筆者是狂熱的文學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