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7日,中國作協陝西分會召開主席團會議,會議決定成立換屆籌備領導小組,組長王汶石,住院的路遙和趙熙任副組長,另有成員若幹。作協陝西分會的換屆工作進入“倒計時”階段,而此時路遙的身體卻越來越差。
11月10日,路遙開始拒絕輸液,拒絕治療。他說:“如果生命隻剩下苟延殘喘,既忍受痛苦又給大家帶來麻煩,那活著還不如死了。”經醫護人員再三勸說,他又勉強同意繼續輸液,但改為兩天一次。
11月11日,路遙開始拒絕進食。醫院通知路遙弟弟王天樂,請轉告路遙單位,希望來人做協助工作,希望能配合治療。
11月13日上午,路遙小弟弟王天笑找到作協陝西分會,給作協新任黨組領導彙報路遙病情。
也就是這天下午,筆者專門從延安趕到西京醫院的肝病治療中心看望路遙。筆者的印象非常深,星期四的下午5點左右,筆者趕到西京醫院傳染科病區的路遙病房。那時的路遙,跟夏天回延安養病時的情形簡直是判若兩人。他已經又瘦又小,滿臉焦黑,在病床上蜷曲著。筆者感覺戰栗而恐怖,感到他像一堆燃過了旺火的焦炭。好在,他雖身染沉屙,頭腦卻很清晰,也很高興。
“你外公的身體好嗎?”
“我外公隻是有肩周炎,整個身體還好。”
“這就好,我與你外公是忘年交,你外公是好人……”
沉默了片刻,路遙突然說:“我這十幾年,吃的是豬狗食,幹的是牛馬活,你解下不?……”
這突如其來的沒頭沒腦的話,讓筆者的心為之一顫,有種不祥的感覺。我們是延川同鄉,但屬於兩代人。倘若他的心理防線沒有崩潰,他不會說出這些話來的。
當天下午,筆者在他的病房待了近一個小時,在他指導下幫助他吃了飯,扶他上了廁所,還做了登記,最後才在王天笑回到房間後離開。筆者對路遙說:“你身體好了,我下次去你們家看你!”路遙說:“好,好!”揮著手目送筆者離開。
筆者是幸運的,探望到了病危中的路遙。路遙病危的消息不脛而走後,路遙的許多親朋好友,以及千千萬萬的文學青年與忠實讀者都想到醫院去探望,但醫院管理得非常嚴格,“謝絕探望”。很多人隻好守候在病房外,默默地祝福路遙能度過生命的難關……
11月14日,路遙沒有輸液,他給陪護的航宇講述過去的故事:從貧窮與饑餓的少年時代,講到如何讓父親過繼給延川大伯為子的艱辛路程;從年輕時期的戀愛,講到現實的婚姻;從這次患病的朋友幫助,講到朋友的友誼;還講對同事鄒誌安病情的同情,講與好朋友、詩人聞頻的早年交往;他甚至與航宇一一核對了所欠別人的債務……
他還告誡航宇在個人問題上不要急於求成:“婆姨很關鍵,一個人的人生事業成敗和婆姨的好壞有很大的關係。”[242]
當時的航宇從路遙說話的情緒與語調上判斷,路遙的病快要好了。希望路遙的身體早日恢複健康,這也是所有人的心願啊!
當日下午7點多,在傳染科實習的北京總後的六位女兵推開房門,想同路遙合影,路遙很高興。航宇是攝影師,她們先是集體與路遙合影,然後再分別與路遙合影。在拍照期間,路遙也邀請航宇合影。航宇萬萬沒有想到,這組照片卻成為路遙生前的最後照片!
11月15日,路遙的情緒越來越壞。原因竟是主治醫生康文臻因課題需要由臨床轉回實驗室、換了一位主治醫生所致。事實上,任何細微的外部變化,都能摧垮生命脆弱的路遙。其實,當時路遙的肝功能已經全部衰竭,完全喪失新陳代謝作用,維持他生命的隻是滴著血漿與白蛋白的皮管。曉雷回憶:
是的,已經輸液三個多月了,已經很難找到一點進針的血管,粗血管插不進針,就從手指上找毛細血管,一瓶液體就得輸上十幾個小時,誰也難以承受這種無止境的折磨。但他更不知道,他的肝功能已經全部衰竭,失去了新陳代謝的作用,隻有那一根滴落著血漿和白蛋白的皮管才是他的維持生命的唯一來源,那才是他的生命線,他拋棄這些就等於毀滅他的生命。這最深刻的危機我不能告訴他。隻能籠統的勸導,在醫院裏醫生就是上帝,必須配合他,服從他,才可以驅除病魔,恢複得迅速。聽了我的話,一向倔強而執拗的他,此刻乖順的像個孩子:那就讓他們輸吧。於是新鮮的血漿重新滴落著,充實著他的奄奄一息的生命。[2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