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充滿著期待的第三個千年開始於一場頗富喜劇性的爭論：新的千年該從哪年算起？2000年還是2001年？但爭論很快就在一場殘酷的悲劇中找到了答案：2001年，更準確地說是這一年的9月11日，因為這天早晨，以本·拉登為首的恐怖分子竟然在世界上最強大的美國本土製造了場空前的慘劇，從而極大地改變了人們既定的觀念。“這以後的時間裏，我們到處可以聽到，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樣了，”德國曆史學家馬伊不無沉痛地寫道：“很多人把2001年9月11日同導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的1914年6月28日相比，那一天直至今日還被稱為‘二十世紀的災難之母’。”
這場改變了世界的慘劇卻發生在一個天氣“好的不能再好”的早晨。“2001年9月11日，星期二，美國東部破曉時分，氣候溫和，幾乎萬裏無雲”，美國911獨立調查委員會在曆時近三年才寫成的《揭秘911：美國遭受恐怖襲擊國家委員會最後報告》（以下簡稱《報告》）中，開篇就這樣寫道，“成千上萬的人們正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有些人趕往雙子塔——紐約世界貿易中心的標誌性建築，有些人趕往位於弗吉尼亞州阿靈頓的五角大樓。橫跨波托馬克河的美國國會重新複會。在賓夕法尼亞大道的另一端，人們開始排隊參觀白宮。在佛羅裏達的撒拉索塔，總統W·喬治·布什正出去晨跑”。生活一如既往的平靜，然而，悲劇總是在意想不到的時刻發生，誰也沒有意識到巨大的危險正在逼近。
這天早晨，十九名恐怖分子，劫持了四架民航客機，對美國進行了自殺式襲擊。美國東部時間早上八點四十六分，被恐怖分子劫持的美國航空公司11次班機撞擊世貿中心雙子塔北塔樓；九點零三分，被劫持美國聯合航空公司175次航班撞擊南塔樓；九點三十七分，被劫持美國航空公司77次班機撞擊五角大樓；十點十五分，被劫持美國聯合航空公司93次班機在賓夕法尼亞墜毀。九點五十九分世貿中心南塔樓坍塌，十點二十八分北塔樓塌毀，曾作為美國經濟和文化象征的世貿大廈就這樣灰飛煙滅了，一同消失的還有來自八十多個國家、近三千人鮮活的生命。在這次恐怖襲擊中，總共近四千人喪生。
某種無比慘烈的事情發生了，它是如此的可怕，以至於像場夢——一場噩夢。
——大衛·洛克菲勒
這個早晨，曾經極其繁華的世界貿易中心濃煙升騰，烈火肆虐，紙屑飛揚，人們呼天搶地，一如世界末日來臨。高四百一十一米、一百一十層的雙子塔樓被徹底炸成廢墟。麵對此情此景，那緊緊攫住人們心靈的隻能是三個令人窒息的字：巴別塔。一樣的通天塔樓，一樣慘烈的塌毀，不同的是摧毀巴別塔的是上帝，而這次的摧毀來自撒旦。911之後，巴別塔龐大的陰影刹那間籠罩了所有的摩天大樓，也籠罩了移動於大廈內外螻蟻般的人群。恐懼中的美國人仍不忘追問：恐怖分子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們為什麼如此恨我們？
美國總統喬治·布什給出了答案。在9月12日的演講中，布什告訴美國民眾：“美國之所以成為攻擊的目標，是因為我們的自由和機遇之燈塔是世界上最明亮、最耀眼的。”9月21日，布什在國會發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講，再度強調了恐怖分子襲擊的動機：“他們痛恨這裏所見的一切：一個民選的政府。人民自己任命自己的領導人。他們痛恨自由：信仰自由、言論自由、投票和集會自由以及表達異見的自由。他們意圖顛覆許多穆斯林國家的現政府，比如埃及、沙特和約旦。他們想把以色列趕出中東，把基督徒和猶太人從廣袤的亞洲和非洲趕走。這些恐怖分子殺人並不僅僅是為了要命，他們還想打亂並終結一些生活方式。他們惡毒已極，想望我國嚇唬我國，讓我國從世界退出，拋棄我們的朋友。他們攻擊我們是因為我們擋了他們的路。”一句話，恐怖分子之所以攻擊美國純粹出於妒忌和作惡的本性。
然而，造成如此巨大慘劇的原因顯然不可能如此簡單，布什總統的答案難以讓人滿意。國家委員會的專家們則更傾向於把恐怖分子發動襲擊的原因歸於宗教衝突。《報告》寫道：“他們（指恐怖分子——筆者注）說美國攻擊了伊斯蘭教；美國應該為所有的穆斯林衝突負責。因此，當以色列與巴勒斯坦開戰、俄國與車臣開戰、印度與克什米爾穆斯林開戰以及菲律賓政府與其穆斯林異教徒在南方島嶼上開戰時，美國都受到了譴責。美國還應該為被基地組織稱為‘你們的代理人’的穆斯林國家的政府負責。本·拉登直截了當地宣稱：‘我們反抗這些政府的戰鬥與對你們的戰鬥是分不開的。’”比起布什的“自由之聲”來，國家委員會最後報告的解釋明顯要客觀些。
不論是布什的“自由正義”，還是專家委員們的“宗教衝突”，都是從政治的角度尋找原因，這當然無可厚非，但這場慘劇主要的還是同一座標誌性的摩天大樓世貿大廈聯係在一起，這使得人們可以從建築的角度對悲劇的發生做些更深入的曆史的探討。事實上，恐怖分子對建築特別是高樓大廈很感興趣。按照國家委員會的調查，這場蓄謀已久的襲擊的早期目標還包括白宮、國會大廈，以及“加利福尼亞州的最高建築物”等。恐怖分子們也曾計劃襲擊美國的核設施，以造成更大的慘劇，但最終還是放棄了，其原因除了核實施戒備森嚴，襲擊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外，更主要的是“沒有什麼象征價值”。由此也可見，恐怖分子並非像布什總統所言一心想殺人“要命”，而是另有所圖。
在襲擊目標中，恐怖分子對世貿中心情有獨鍾。這誠如《報告》所指出的，與其他目標不同，“世界貿易中心一直就是恐怖分子襲擊的對象”。1993年2月26日，恐怖分子在雙子塔樓地下車庫二層，引爆了汽車炸彈，炸出的坑足有半個足球場大，造成6人死亡，1000多人受傷，當時被稱為“美國本土曆史上最有破壞性的恐怖主義活動”。雙子塔樓也被迫關閉數周，經濟損失高達5.5億美元。世界貿易中心位於紐約市下曼哈頓城區，由六幢建築組成，雄踞在哈德遜河邊，同自由女神像隔河相望。其核心建築是雙子塔，兩座大樓都是方柱形體，外形完全一樣，每邊寬63.5米，總辦公麵積達90多萬平方米，可容納5萬名員工。大樓采用鋼架結構，外圍有密置的鋼柱，牆麵由鋁板和玻璃組成，素有“世界之窗”之稱。雙子塔建成於1973年，是當時世界最高的建築，30多年來，它們的高度早已不是世界之最，但卻成了美國乃至世界經濟文化無可替代的象征。有人甚至如此推論：世界經濟在美國，美國經濟在紐約，紐約經濟在世界貿易中心。
然而，作為經濟文化的中心，雖也許會招致些妒忌，但終究難以想象，恐怖分子因此就發動了置性命於不顧的自殺式襲擊。一般認為，恐怖分子撞擊世界貿易中心是為了打擊美國的經濟，《報告》就多次強調了這一點。但是恐怖分子應該了解，僅僅撞毀世貿中心對強大美國經濟的負麵影響是非常有限的。事實上，如此大規模的自殺式襲擊隻能源自某種極度的憤恨，而這似乎來自世貿中心傲然聳立的塔樓特別是雙子塔本身。當然，作為摩天大廈的雙子塔絕不僅僅隻是些鋼筋水泥之類的中性材料，其從一開始就不可避免地打上了主體的傾向性，產生了對立麵，並最終招致自身的塌毀。這涉及到財富、權勢、驕傲等，得從最基本的概念“建築”的層麵才能說清楚。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建築是人類文明最適當的象征。從《聖經》的敘述中可以看出，文明人類的始祖也許不是亞當夏娃，而是第一個殺人犯該隱，因為正是他第一次“建造了一座城”（《創世記》4∶17）。“建造”甚至可以說是人類的一種本能行為。卡夫卡在短篇小說《萬裏長城建造時》中，曾有一番看似荒誕實則富有啟發意義的推論：小說以第一人稱敘述，講的是在中國古代，人們根據皇帝的命令分段建造長城的故事。按照“我”的說法，建造活動在那時是一種“時代精神”，人們在兩腳剛剛能站穩的孩提時候，就在老師的指導下練習用鵝卵石造牆。“我”又認為建造活動需要有人領導，而領導階層古已有之，造長城的決策自古就定下來了，因此長城其實並非當時的人們根據皇帝的命令建造的，換句話說，長城的建造是必然的，是出於人類的本能或集體無意識。卡夫卡的見解無疑是深刻的，因為人類文明也許正是源於這種本能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