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皓月無聲,冷徹千古。
極遠處,漫天的煙花,竟似不知道人世的疾苦,仍然做盡了妍態浮光,散做漫天星辰而落。
容若伸出手,拂去衣服上紙錢燃成的灰燼,看著它在手指間化為碎屑,那是死去的煙花。
四麵都是蒼茫的山色,唯有飛鳥無聲,容若伸出手,撫摸著冰冷的石碑,然後輕輕將臉頰湊到石碑前,在亡妻的名字上深深一吻。
遠處大片蒹葭在風中起伏,荻花瑟瑟,唯見江心倒映著一輪冰月,冰冷而雪白。
容若坐在盧雨蟬的墳前,低聲吟道:“林下荒台道韞家,生憐細骨委塵沙。愁向風前無處說,數歸鴉。半世浮萍隨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是柳綿吹欲碎,繞天涯。”
吟罷他將短笛橫在唇邊,默默吹奏,笛聲帶著徹骨的淒涼,宛如千萬年的冰雪漫過清冷的月光,化作一團白茫茫的寒霧,將他重重包裹。
紙錢被風高高吹起,零零落落灑了滿空,望之猶如翻飛的黃色蝴蝶。
一曲吹罷,容若已淚流滿麵,沈宛走到他身邊,安慰道:“盧姐姐已經走了,你節哀吧。”
容若點了點頭,目光仿佛淹沒在這清冷的夜色裏,連成一片陰翳。
這一刻,在死亡麵前,他忽然明白了為何額娘拚盡一切,也希望打通所謂的輪回。因為這一生的緣盡了,也就絕望了,愛得太深,過於執著,便會期盼這還有下一世可以相守。
倘若有來世,他一定會選擇陪在她的身邊,陪她看花開花落,雲起雲飛,抱著她,永不放手。
因為這一世,他已虧欠了她太多。
他癡癡地看著墓碑,回憶著初見時那個站在水中央的少女,回憶著她寂寞而美麗的眸子,回憶著她那雙纖細的手——在青色的雨中溫柔地將一朵花別在他的衣襟,在淡淡的朝霞下認真地將風鈴握在手中,在蒼茫的月影裏用花瓣吹奏出一闋忘憂之曲。
到如今,曲終人散,所有的傳奇化作流年往事,唯有她不會隨著傳奇老去,生生世世,在他的夢中徘徊。
他知道,這一輩子,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任何人都無法取代。
不知何時,身後響起腳步聲,容若起身,便看到顧貞觀踏著月色而來。他從沈宛的手中接過一束清香,在墳前點燃,躬身行禮。
“容若,節哀順變。”顧貞觀的聲音穿過迷茫的夜霧,在清寒的水汽中振響。
容若歎了口氣,道:“顧兄,你來了,多謝你來為雨蟬送行。”
顧貞觀安慰道:“你也忙了一天了,接待了不少人,趕快回去休息吧。別忘了,你如今已經當父親了,我的小侄子還需要你好好照顧,你可別自己先垮掉,到時候就該要宛兒來照顧你們父子了。”
今日盧雨蟬出殯,峨眉派的一眾弟子都千裏迢迢地來到京城,給她送行,接待了眾多親友,承受著喪妻之痛,此刻容若早已筋疲力盡,忽覺一陣暈眩,若不是沈宛扶著,他險些栽到地上。
沈宛急忙將他扶住,關切地道:“我們回去吧,明天再來看。”
容若點點頭,忽又想起了什麼,對顧貞觀道:“顧兄,不知駱姐姐和武大哥怎樣了?”
顧貞觀道:“你放心,曹寅賣了我們這個麵子,將他們放了出來。”
“如此就好。”容若總算放下一件心事,複又問道:“皇上提出的條件,不知天理盟的各位前輩意下如何?”
顧貞觀道:“曹寅傳達皇上旨意,說後天晚上太極店賜宴,命我們一齊赴宴,皇上親自與會。我們並不願受皇上的封賞,隻希望能與他和平談判,勸他解除禁武令。”
容若道:“皇上本意也並不是要對江湖人士趕盡殺絕,那一****親自陪宴,向皇上解釋,大家定可解開誤會。”
顧貞觀道:“老實說,我們並不相信皇帝,可這件事既然是容若你從中促成,我們都信你。”
容若抱拳道:“多謝,小弟定幸不辱命。”
沈宛一直站在容若身邊,此刻才開口問道:“大哥,你有沒有見過瓔珞姐姐?自我來了京城後就一麵也沒有見過她,今日盧姐姐出殯,瓔珞姐姐也沒有來。”
顧貞觀歎道:“自從瓔珞嫁給曹寅以後,便與家裏斷了聯係,你也知道白三叔惱她嫁給朝廷中人,一氣之下和瓔珞斷絕了父女關係。”
提起白瓔珞的事,沈宛十分惋惜,道:“那我改日再去曹家登門拜訪吧。大哥,你回去和眾位叔伯商量進宮赴宴之事,我帶容若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