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來嚐一塊!”寧老五在桌對麵站了起來,這才夠著羊肉,“我們家小蠻真是偏心哪,知道五叔喜歡吃辣,還把這盤菜放在狗剩麵前……”他正在發牢騷,發現趙白城神情奇異地看著自己,立馬把眼睛一瞪,“幹啥?你小子還想吃獨食?!”
幾秒鍾後,故意吧嗒著嘴的寧老五突然僵住,額前一根青筋劇烈凸起,表情也完全走樣。
“五叔,真好吃嗎?我怕做不好,特意多放了一點辣椒!”寧小蠻在那邊問。
寧老五無法想象她說的“一點”究竟是一斤還是一盆,唯有拚命點頭,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有心要拍小祖宗幾句馬屁,舌頭卻已經失去了知覺。其他幾人交換著眼色,臉上肌肉陣陣抽搐,顯然是在拚命忍耐。
寧老五好不容易緩過勁來,猛灌兩口茶,擦了把額前沁出的汗珠,眼神不善地乜向趙白城,“小狗剩,你他奶奶的也太不仗義……”說到這裏頓了頓,總算是及時刹住話頭,硬扯到其他地方,“當年老子還幫你撐過場麵,彈過趙兵趙勇那啥,你抓了魚了,咋不知道拎幾條給老子下酒?大人不計娃娃過,這事老子也就不計較了。今天俺們家小蠻第一次燒菜就燒得這麼好,特意放在你眼門前,你為啥不捧場?看著就來氣,趕緊的,這盤羊肉你包圓了!”
趙白城瞠目半晌,吞了口口水,“五叔,前兩天剛給你送的麂子,你都吃完了?”
寧老五老臉一紅,差點沒被茶嗆死。
“等會再吃,先喝酒!”拎出酒壇的寧老大成了解圍人,他給趙白城倒了滿滿一海碗自釀的燒刀子,把寧小蠻嚇了一大跳。
男人喝酒,自然沒女人什麼事,盡管趙白城還隻是男孩。寧小蠻不安地看了看母親,後者還了一個溫暖笑容,並輕拍她的手背,示意無妨。
一根火柴就能點燃的燒刀子,到了肚裏也如同刀子在戳。寧家五條虎狼漢子都是幾口一大碗,如牛飲水。趙白城先填飽了肚子,再開始喝酒,第一口下去隻覺得火辣辣一條線從嗓眼直墜下去,然後轟然一聲炸開,就仿佛在腦子裏點了個大炮仗,眩暈感急速升起。
酒過三巡,寧老大才打開話匣子,“這幾年砍木頭砍得狠了,大牲口都進了深山,我倒不怕你倆撞上四條腿的,兩條腿的人販子才要命。狗剩,以後收收性子,別可哪兒都闖,到底年紀還小,出點啥事後悔都來不及。小蠻也說了,你想念書,可大爺大娘不讓。你現在攢錢,是不是為上學攢的?”
趙白城點點頭,答道:“我花自己的錢,他們就能讓了。”
寧老大沉默了一會,瞥了眼女兒,這才道:“其實我早就想伸手,可你大娘脾氣不好,我要是直接掏錢給你上學,隻怕她背後能罵我八輩祖宗。這次她冤枉了你,估計能消停一陣子。從明天開始,你就跟著老五去外村殺豬,幫著打打下手,回頭開你一份工錢。再過段時間,我讓小蠻她媽上你家去,慢慢說上學的事情。”
趙白城明白寧老大這是在變著法子幫自己,喉頭一哽,說不出話來。
“瞧你那熊樣,把酒喝了!”寧老大罵了一句,語聲卻溫和,“這兩年你也不上我們家吃飯,倒是隔三岔五就送山貨過來,我總得還你人情。”
“爹,你多吃點羊肉!”寧小蠻聽到自己長久以來的吹風終於有了效果,不由心花怒放。
寧老大重重哼了一聲,舉起筷子,剛要去夾羊肉,忽然看到幾個兄弟正在旁邊擠眉弄眼,似乎是有些什麼古怪。
片刻後,寧老大的慘叫聲響徹了堂屋,哄堂大笑也隨之而起。
夜半時分,趙白城在床上醒來,噴著濃濃的酒氣,用力搖了搖腦袋。頭還是很暈,痛得像要裂開。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來的,腦海中最後殘留的畫麵,就是寧小蠻送出門外,不無擔心地問了一句:“狗剩哥,殺豬你怕不怕?”
當年情急殺狼,跟如今主動去屠宰活物,在小丫頭看來無疑有著很大的區別。趙白城活動了一下腰身,光著腳板下了床,伏在冰冷的地上。
他並不認為寧老五真會有多少活給自己幹,尤其是動刀子,更不可能輪到自己。
隻是,他倒寧願由自己來下刀。
趙白城的肢體開始以超越人類柔韌極限的程度扭曲,細密的骨骼響動如同爆豆般一波波震起。等到每天例行的第一組第七十二個定向姿勢完成,他看上去已經跟一頭反關節生物毫無區別。
它們已經很久沒有動靜了,為啥我還是那麼喜歡血?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趙白城微微喘息著,眼瞳深處亮起了一點碧幽幽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