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有憂與無憂(1 / 1)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是說視力短淺、沒有長遠打算的人們往往就近的事情也處理不好,會產生許多憂患。但這種“遠慮”應是符合實際的長遠規劃,而不是荒誕無據的胡想。《艾子後語》中有個故事說:齊宣王問淳於髡天地多少年崩潰。淳於髡回答說聽老師說十二萬年天地翻覆一次。艾子聽說以後放聲大哭、齊宣王十分驚訝,問他為什麼哭?他說:我為十一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年時的老百姓哭,因為他們無處躲避這場災難。這種“遠慮”就不免有點離譜。第一,十二萬年還很久遠。第二,淳於髡的觀點也是聽他老師所說,隻是一家之言,不一定符合實際。因此,艾子金種“遠慮”是不必要的優慮,這種“預哭”也是不必要的感情支出。

《多憂》中的沈屯子的憂慮比艾子更為虛幻。一憂楊文廣被困柳州城,無人解救。這原屬小說家言,本不可信。即有曆史可據,也過去數百年了,為古人擔憂是“可憐無補費精神”的。其二,憂“道上負竹入市者”、“竹末甚銳”可能在路上傷人。這倒是個現實問題,如果真心憂慮此事,則應把憂慮化為行動,勸告負竹者入城應該注意。而不是躲在床上任憑精神世界,浮想聯翩。第三憂巫者之胡言亂語,並要求親屬去拿自己“轉世”後丈夫“麻哈子”的“休書”,更屬荒誕無稽。這種憂慮是病態的,因為任何事情都可能在事實上或想象中給人們帶來危害,如果事事要憂慮則憂不勝憂。美國《紐約人》雜誌在一篇諷刺多餘的憂慮的文章中說:

這麼多要憂慮的事情!有舊的,也有新的;有重大的,也有細小的。而富有想象力的憂慮者,總有辦法將路上的行人同遠古時代聯係起來。假如太陽燃盡了一年四季可能全成黑夜嗎?如果低溫冷凍中的人再蘇醒過來,他們是否要經過重新登記才能參加投票選舉呢?如果人沒有了小腳指頭,在全國足球聯賽中進球的次數是否減少呢?

這種“職業憂慮家”除了有點現代科學知識外其思想方法不是與沈屯子一樣嗎?這種憂慮除了給自己造成不必要的緊張與煩惱之外,又會給自己與他人帶來些什麼呢?因此,必須消除這種無益於人、有害於己的憂慮。

這個問題還有另一麵。華夏民族自古就是注重現實生活的樂天民族,沒有信奉基督教民族的原罪意識。雖然古聖先賢說過“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一類話頭,但所憂患者大多也都是很切近的事,何況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也屬鳳毛麟角,大多數人是生活在渾渾噩噩之中的、是缺少憂患意識的。文學作品絕大多數以大團圓收尾就是一個明證。明清兩代、內憂外患,問題成堆,而大多數士大夫或沉溺於酒色,終老於溫柔之鄉;或寄情於山林,瀟灑於塵世之外;或弄些小玩物、小擺設,以消磨其情誌;或搞點考據校勘,以打發日月。總之,一句話“不為無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他們當慮不慮,當憂不憂,成為行屍走肉,徒耗人間財富而已。至於下層社會的人們,盡管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但大多以為命當如此,過著“辛苦麻木”的生活,成為示眾的材料和看客,甚至有當刀砍在脖子上時還大聲讚美“好快刀”者,難道這些才是應該提倡的瀟灑出塵、和樂平易的生活態度嗎?我以為“否”!

健康的人生應該在“無憂”與“有憂”中取中道而行之。當憂則憂,當慮則慮。最好把自己的憂慮轉化為有利於人民福祉、有利於實現自我的行動。因為單純的憂慮根本不能改變現狀,反而使人產生惰性、妨礙人們投入生活,而永久的“無憂無慮”則說明人們還未脫離兒童狀態。也表明人們對自己的未來缺乏設計能力。兩者都是不應提倡的。

多憂

沈屯子偕友入市,聽打談者,說:“楊文廣圍困柳州城中,內乏糧餉,外阻援兵,”蹙然踴歎不已。

友拉之歸。日夜念不置,曰:“文廣圍困至此,何由得解?”以此邑邑成疾。家人勸之相羊埛外,以紓其意。

又忽見道上有負竹入市者,則又念曰:“竹末甚銳,衢上行人,必有受其戕者。”歸益憂病。

家人不得計,請巫。巫曰:“稽冥籍,若來世當輪回為女人,所適夫姓麻哈,回彝族也,貌陋甚。”其人益憂,病轉劇姻友來省得,慰曰:“善自寬,病乃愈也。”

沈屯子曰:“若欲吾寬,須楊文廣圍解,負竹者抵家,又麻哈子作休書見付,乃得也。”

夫世之多憂以自戕者,類此也夫!

——明·劉元唧《賢弈編·應諧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