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梁紇對自己的表現,是滿意的。可是,他又很遺憾,因為他的優秀基因,無人繼承。他不是沒有孩子,他有很多孩子,整整十個,他在傳宗接代的問題上,是極其敬業,極其本分,極其努力的。
隻不過,十個孩子中,正妻施氏所生的九個,皆為女;妾室所生的一個,雖為男,卻足有殘疾,無法繼嗣。
叔梁紇憂慮不堪,不久後,便到顏氏家族求婚去了。
顏父的年齡,和叔梁紇大概不相上下,有可能還小於叔梁紇,不過他敬佩叔梁紇的為人,很願意納這位老翁為女婿。
由於叔梁紇的年齡著實過大,顏父又去給三個閨女做動員工作,說,叔梁紇的祖輩,有顯赫的王族血統,叔梁紇本人,又武功蓋世,啥毛病沒有。唯一的毛病就是老了點兒,我看這也不算是毛病。你們說,誰願意?
沒人舉手。長女和次女,沉默以對。
小女兒顏徵在,正是中學生的年齡,涉世較淺,最終,她遵從父命,出嫁叔梁紇。
可是,既然叔梁紇是出於傳嗣的目的與顏徵在結合,那麼,為什麼不給顏徵在一個名分,而非要野合呢?
即便他由於種種原因,不能讓孔氏家族接受顏徵在,那麼,為什麼連苦心巴望的兒子,也要拒之門外呢?
多種史料證明,孔子沒在孔氏祖家所在的陬邑長大,而是流落在外。
考證孔子不被祖家認可的緣由,不外乎三種。
緣由一:顏徵在與叔梁紇感情破裂,顏徵在抱著孔子過單身生活去了。
緣由二:叔梁紇對顏徵在一往情深,先同居,後辦理手續,但尚未得空,就去世了。孔子因此未得注冊在孔氏家譜上。
緣由三:叔梁紇與顏徵在鐵血柔情,琴瑟相合,但在孔子三歲時,叔梁紇撒手人寰,叔梁紇的正妻施氏,是個嫉恨的婆娘,將少小的孔子娘倆逐出了家門。
第一種緣由,很狂放,沒有確鑿的根據;第二種緣由,很草率,不足以產生信服力;第三種緣由,很差強人意,經不起推敲。
三種緣由中,今人更傾向於第三種。可是,如果孔子在三歲之前,成為叔梁紇的繼承人,一直生活在父親膝下,那麼,任憑施氏如何凶悍,如何潑辣,伯叔輩豈會任由孔子被逐呢?
想來,這竟是一個不解之謎了。
2.孔子的草木年華
愛情,是一種甜蜜的病。血糖會升高,腎上腺素會升高,快樂會升高。
愛情,又是一種傳染病,傳播迅猛;猶似水痘,有的人,一生隻有一次,一生,隻等待一次,隻迎接一次,隻告別一次,從此,便在肉體裏、靈魂裏,生長了愛情抗體,對愛情,產生了免疫力,頑強地抗拒著一切感情的噴薄。
顏徵在,便如此。
隔著兩千多年的距離,去感覺這個女子,會觸摸到一個纖柔而堅韌的搏動。
顏徵在帶著孔子,居住在曲阜的闕裏,距離孔氏祖家所在的陬邑,約有二三十裏地。在艱難苦澀的生活中,顏徵在主要擔任著兩個角色:慈母,家庭教師。
她是一位偉大的女性——識文斷句,斯文知禮,專心教育孔子;端正矜持,溫雅和緩,一意感染孔子。
她又是一位固執的女性——始終如一,堅貞執著,依禮祭祀孔父;牙關緊閉,心扉緊鎖,拒答孔子有關父親的詢問。
對於改變了她一生命運的叔梁紇,她不言不說,哪怕一句話,哪怕一個字。
或許,她是有一點兒傷心,有一點兒怨的。
無論孔氏祖家是否接受她和孩子,勢必都與叔梁紇有關。在她與他的這場情愛中,她是被動,他是主導,她是從父命而去,他是從心聲而來,然而,在相遇的一刻,在交會的一刻,他卻沒有做好準備。她的命運,就如一粒花蕾,初初結成,尚未綻放,就湮滅了。花苞中的香氣,未綻,花蕊中的雨露,未綻,她已湮滅於一地落紅中。
或許,她還有一點兒慚愧,有一點兒不安。
野合,終究是不雅的。為人女時,她不懂;為人母後,她懂了。懂得很深刻,很切膚,很痛苦,所以,“恥之”,所以,對於野合的男主人公,隻字不提。
或許,她也有一點兒避諱,有一點兒嫌。
她紅顏正盛時,落落而寡,因少寡,有諱,她無法參與亡夫的送葬活動,無法完成與亡夫的最後告別,她自己多少也感覺有些不祥,所以,她幹脆就絕口不提了。
總之,她與叔梁紇的恩怨情仇,深深地埋葬在她的心底。
她不說他好,也不說他不好。他好像是一粒藥,她對這粒藥過敏;他好像是最刻骨的恨,或最刻骨的愛,她對這種恨,或愛,決絕地封殺。
可她沒有忘掉他,因為她在祭祀他。或許,她也想著他,遠遠地,沉默地。
在孔子十五歲的時候,三十歲左右的顏徵在,靜靜逝去了。
她的絕代芳華,歸於亙古的沉寂。
孔子的數據化人生,隨之,發生了改變。
他的生命,又演繹出了一組曲線數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