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宣公臨終前,沒有將君位傳給太子,而是傳給了弟弟。而且,是硬搡給弟弟的。弟弟不受,哥哥不幹,兩人像打架似的,撕巴了半天,又像拉鋸似的,推扯了好多個回合。最後,弟弟終於受了,是為宋穆公。
這又是一個兄終弟及的故事,是曆史的重複。
曆史為什麼會重複呢?
是因為人會重複。
很多時候,人,都是重複的人,思想,都是重複的思想。而由於人孕育了曆史的胚胎,曆史由人分娩而出,因此,曆史也就遺傳了人的基因,很多時候,曆史,也都是重複的曆史。
表麵上看,這次重複,不關孔父嘉什麼事,實際上,關係大了,伏筆就埋在九年後的一天。
這天,宋穆公也病重了。臨終前,他把大司馬孔父嘉召來,推心置腹地說,他哥推舉他為國君,把太子給舍棄了,他不敢忘懷,待他死後,國君之位就傳給太子。
孔父嘉本分,實話實說:大臣們想立穆公的兒子為君。
宋穆公情急,正色正言:不可,一定要立吾兄的兒子。
孔父嘉接了意旨。
宋穆公還是不放心——不是不放心孔父嘉,而是不放心他兒子,遂命他兒子移民鄭國,有生之年不得踏上宋國領土。
入秋八月,青煙匝地,宋穆公靜靜大行了。遵照宋穆公生前所願,孔父嘉扶立了宋穆公哥哥的兒子繼位,是為宋殤公。
宋殤公剛上任時,沒有國君的從業經驗,激情分泌大過了業務能力。當衛國國君謠稱,他那位移民到鄭國的堂弟就要殺回宋國,衛國國君可以協同他到鄭國討伐時,他磨刀霍霍地同意了。
這個愣頭青國君並不盡知,衛國國君是想聯合他的兵力,壓製鄭國,立威於世。
宋殤公很草率,後果很嚴重。因為鄭國很強大,打仗很拚命。
為了教訓宋國,此後,鄭國每一年都攻打宋國一次,就像一年有一次春節那樣規律。有一年,甚至還攻打了兩次,就像過了一次陰曆春節,意猶未盡,又再過一次陽曆春節一樣。
也就是說,宋殤公在位十年間,光是打仗就打了十一次。
這也意味著,十一次打仗期間,光是烈士墓就建了十一次。
民眾都罷工了。不罷不行,還得逃難呢,哪有工夫上班、加班、打替班,哪有工夫簽到、計工分!鬧饑荒時,發洪水時,山體滑坡、泥石流時,還得組團要飯去,集體要飯去,浩浩蕩蕩,逶逶迤迤,忙得很,不罷工不行。
就在這民怨積盛之時,一個意外出現了。
這個意外,徹底地終結了孔父嘉的個人史。
事情是這樣的:
孔父嘉的同事——宰相華父督,在逛街時,猛見人流中一女子悄悄而過。
是一叢醉了胭脂的花陰嗎?
是一握緩緩淌過的碧綠流水嗎?
是一小片移動的白色月光嗎?
看起來,是素淨的;感覺上,是濃豔的。沒有顏色,盡得顏色。
若看書一般,華父督目不轉睛地盯著看;若詠歎一般,華父督魔魔怔怔地喃喃詠歎。
老天作證,華父督的詠歎,隻有仨字:美而豔!
他再也吞吐不出其他完整的話來了。
他被美,驚得結巴了。
然而,下麵的事情,就不怎麼美了。
此時的世界,恰巫風濃釅,恰人性盛綻,神亦然在,人亦然在,時擦肩並行,時此消彼長。但人的意義,更深地,得到了重視;人的需求,更重地,得到了強調。這是這個年代的生理特征:神跡飄忽,約束力漸小;人跡彰顯,爆發力漸大。它引導了文明的進步,也暴露了人欲的惡濁。
華父督便在這個年代裏,搭乘了一列齷齪的“欲望號列車”。
他在發現了美女後,又發掘了美女的身份,得悉,此女乃孔父嘉的妻子。
為了奪得美婦人,他開始四散揚言,說十年中打十一次仗,國家窮掉了底,百姓苦透了腔,都是國家最高軍事長官孔父嘉鬧騰的!為此,他要殺掉孔父嘉,讓百姓歡天喜地奔小康!
流言躥紅了。百姓沸騰了。陰謀得逞了。
孔父嘉就這樣死了。心在碧落,身在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