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已盡而複開出之,謂之轉。如「誰得似長亭樹,樹若有情時,不會得青青如此」,「當時送行,共約雁歸時。人賦歸歟。雁歸也,問人歸如雁也無」,「甚近來翻致無書。書縱遠,如何夢也都無」,皆用轉筆,以見其妙者也。
何謂留,意欲暢達,詞不能住,有一瀉無餘之病。貴能留住,如懸?勒馬,用於收處最宜。
何謂托,泥煞本題,詞家最忌。托開說去,便不窘迫,即縱送之法也。
花之淡者其香清,友之淡者其情厚。耐人尋繹,正在於此,故貴淡。
天以空而高,水以空而明,性以空而悟。空則超,實則滯。
石以皺為貴,詞亦然。能皺必無滑易之病,夢窗最善此。
韻即態也,美人之行動,能令人銷魂者,以其韻致勝也。作詞能攝取古人神韻必傳矣。
識見低,則出句不超。超者,出乎尋常意計之外,白石多清超之句,宜學之。
何謂渾,如「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江上柳如?。雁飛殘月天」,「西風殘照,漢家陵闕」,皆以渾厚見長者也。詞至渾,功候十分矣。
詞成錄出,粘於壁,隔一二日讀之,不妥處自見。改去仍錄出粘於壁,隔一二日再讀之,不妥處又見。又改之如是數次,淺者深之,直者曲之,鬆者煉之,實者空之。然後錄呈精於此者,求其評定,審其棄取之所由,便知五百年後,此作之傳不傳矣。
深而晦,不如淺而明也。惟有淺處,乃見深處之妙。譬如畫家有密處,必有疏處。能深入不能顯出,則晦。能流利不能蘊藉,則滑。能尖新不能渾成,則纖。能刻畫不能超脫,則滯。一句一轉,忽離忽合,使閱者眼光搖晃不定,技乃神矣。
用意須出人意外,出句如在人口頭,便是佳作。
高澹婉約,豔麗蒼莽,各分門戶。欲高澹學太白、白石。欲婉約學清真、玉田。欲豔麗學飛卿、夢窗。欲蒼莽學蘋洲、花外。至於融情入景,因此起興,千變萬化,則由於神悟,非言語所能傳也。
《詞徑》一卷,江山劉履芬藏本。內有脫葉。後見陳凝遠校本,則見劉本所脫之淡字一條,赫然在目。然後孫氏所謂十六字要訣,乃是窺其全豹,是亦一大快事也。圭璋識。
附錄
長洲孫君月坡,以詞名道鹹間。客金陵西江最久,刻所著詞凡十餘種。餘以丙辰丁巳間,遇諸吳門。君年六十餘,雖歸裏,家無一椽,僦居委巷中。一子婦、一女孫,親操井臼。君日扶杖遊行街巷,賣文易粟,取供朝夕。庚申寇亂,以老病死。晚年嚐選所作為《零珠》、《碎玉》兩編刻之。今餘尚存刊本,內有脫葉,末由錄補。《詞徑》一卷,嚐以寄餘京都,僅而獲存。取以重刊,亦講詞學家不可少之書也。同治九年仲秋,江山劉履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