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整,市政府會議大廳。弧形的層層座椅上座無虛席,震天的音樂響起,男女主持人粉墨登場。音樂停畢,主持人一聲清脆的問候,觀眾席上頓時鴉雀無聲。
星浩坐在中間靠後的位置,離舞台較遠,除了台上看不清之外,環繞的聲音倒是聽得非常清楚。左右的同學總算停止了吵嚷,他也緊盯著台上開始觀看節目。
舞蹈雖然沒有電視上的靚麗耀眼,卻也充滿魔力。他應該和很多觀眾一樣看不懂,但還是努力猜測著舞蹈想表達的意思。歌曲的話,大多是耳熟能詳的經典老歌,所以他在聽的時候,更多的是在頭腦裏與原唱進行一番比較,不時皺眉或是滿意地點著頭。總之,舞蹈倒沒什麼可挑剔的,但有些歌手的唱法還是略顯稚嫩。至於相聲和小品,還是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
他偶然便會聽到耳畔響起熱烈的喝彩聲,隻是左右看了看並不像是從周圍發出的。幾次之後,他猛然抬頭,才發現這些聲音是從二樓的觀眾席裏傳出來的。
“那裏視線應該不錯吧?”星浩心想,“要是能在那裏觀看就好了!”
突然,一陣清脆的琴音響起,星浩內心有些震動。再看台上,是一位西裝打扮的男生在如癡如醉地彈著鋼琴。他的琴聲為何如此搖擺不定?一會兒低聲傾訴,一會兒又婉轉高歌,就像山間的雀兒和淙淙的流水聲此呼彼應。台下已經響起陣陣熱烈的掌聲。那人彈到結尾處,沉吟了一會,雙手飛快地劃過鍵盤,然後驀地起身,琴聲戛然而止。在眾人意猶未盡之時,他靦腆地朝觀眾席鞠了個躬,消失在一片暗影裏……
星浩有些失落地看著那個暗角,暗地思忖:去年冬天雖隻看過一個三年級的學長彈過一次琴,那學長的技藝在全校已經公認非常嫻熟,但和剛才這位無名氏比起來,還是差了一大截。在如此偏僻落後的遠方都市,居然還有這般能耐之人,確實讓人意外。看來,還是我太淺薄了,輕看了海天市,在這廣袤貧瘠的土地之裏,雖談不上人才濟濟,卻也算得上是臥虎藏龍。
接下來的樂器演奏還有古箏和鋼琴。彈古箏的女老師身著不太合身的古裝長衫,曲目有些陌生,主旋律鏗鏘有力,不時滑過行雲流水般的琶音,總的說來還算引人入勝。彈鋼琴的是一個小姑娘,主持人介紹說她鋼琴過了八級,卻隻彈了一首耳熟能詳的《致愛麗絲》,技巧非常嫻熟,隻是感情僵硬了些。吹奏類的有橫笛、葫蘆絲和蕭。橫笛清脆婉轉,葫蘆絲淒美感傷,蕭則低吟淺唱著孤寂,展示了自己的不同風格。
大廳裏顯得有些悶熱,已經有些觀眾開始從後門撤走。一旁的譚談叫上星浩,借上廁所的機會在到外麵逗留了一會。市政大樓的右側的樹蔭下,已經聚集了許多乘涼的學生們,他們在興致勃勃地談著觀後感,不時發出陣陣爽朗的笑聲。譚談朝一個暗角指了指,興奮地喊道:
“看,木雲婷和路彤也在那裏!咱們過去看看。”
乳白的台柱旁,倆人和兩三個女生在昏黃的燈光下談笑著,每個人的臉都很模糊。星浩和譚談二人靠近眾人,大夥已經笑著和他倆打招呼。譚談紮進人群,也跟著談笑起來。星浩在人群外猶豫了一會,最後低著頭走進了大廳。
他忽然覺得有些孤獨——周圍雖然熱鬧,卻和自己無關。
這個邊遠的都城也很孤獨,裏麵的人忽略了遠方的存在,遠方的人或許根本不知道這個邊緣的古老都城。但還有人掙紮著,有人想掙脫她的束縛,想到達旁人不曾在意的遠方……
台上的人,便是其中的一些。不甘這個城市的閉塞,與其熟視無睹,不如選擇離開。於是,許多優秀的人離開了這個都城,留下星浩一個人咀嚼這孤獨的況味……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原本不過人之常情!
有一天,所有的仁人誌士都奔上烈焰戰場,他們不舍地摁著你的雙肩,悲壯地說道:
“你且守著後方,等我們歸來!”
男兒生當衝鋒陷陣,保家衛國,留守後方,這的確是一件羞恥的事情!
世界的版圖正在向星浩慢慢展開,不料他剛想繼續前行,卻忽然發現自己被困住了!被困在了這個遠方的小城市,最終被遣回蒼莽的群山之中。走出大山,儼然已是一個奢望!
前途在哪?光明在哪?他的內心在無聲地呐喊,他還年輕,不應該就此匍匐在貧瘠的大地母親麵前,埋沒於愚昧和野蠻的夾雜的古老群山之中!
但出路在哪?棄學嗎?棄學之後又該怎樣開始?他很茫然,沒有人會理解,也沒有人會支持。妥協吧?心有不甘。不妥協,前路困難重重。與其說他臉上的表情十分凝重,不如說成非常痛苦……掙紮了許久,他的嘴角忽然閃現一抹微笑。
“對!我怎麼沒想到——學習藝術!學習藝術,或許會多一些接觸外麵的機會……”
他的思路逐漸清晰,於是鬆了口氣。
十點半左右,晚會順利結束。一陣喧鬧的人潮,終於散成無數個三五成群的小浪花,跳出市政府的大門,在恍如白晝的街燈下開始返程。淡黃的霓虹燈下,多了一個步伐穩重的青年,他堅定地望著遠方,似乎有了許多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