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沒有人知道我愛你(1 / 2)

文/白果

早晨霧濕的樹林裏,我看到了我從前的愛人。他清瘦幹淨的樣子,正疾步向我走來。他白色的襯衣和明亮的眼睛都在雨後的秋風和綠樹間閃動。

我忍不住大聲地喊他,他卻沉默著沒有回應。

我正提著一兜在市場上買來的核桃,與一些過去的熟人在一起。我用力地砸開一隻核桃,讓裏麵盤曲著的瑪瑙般的果仁顯露出來。我再剝去果仁上的薄皮,一一地遞給身邊的熟人們品嚐。但他們都說這核桃好苦呀,苦得不能吃。

我疑惑這核桃怎麼會苦呢,它們是今年剛剛成熟的新鮮果實,應該有一種陽光曬過的清香哪。

我放下核桃,再去尋找我的愛人。

他也許一直沒有看到我,已經隱入了密密的樹林。我離開我的熟人,向前追去。我愛人的老父親正站在他剛才出現過的地方,也是清瘦幹淨的樣子,隻是頭上飄動著稀疏花白的頭發。老人站在那裏,像我一樣喚著我愛人的名字,隻是他的聲音沙啞低沉,還喃喃地正向他訴說著一些我聽不清楚的話語。他的臉上布滿了年老的驅之不盡的憂傷和悲哀。

他大概有七十多歲了吧,應該是一位力不從心需要安度晚年的老人了。他從前很少關心自己的家人,現在,他要尋找他們,要回到他們的身邊來。他曾經是我居住過的城市裏一位受人敬重的要人。我的愛人曾經是那座城市裏的一位王子,身邊圍滿了各種善於奉迎卻心懷個人目的的人。

隻是我的愛人有著看透一切的秉性,他像秋天的雲朵一樣淡泊清高,他始終需要著身邊的一些真性情的朋友,一起去理解那些人類自古以來的精神。

我們在大院裏的銀杏樹下互相看到了對方,很快就成了高談闊論的對手。我們總是在深入的談論和爭辯中,感受著對方的心底和思想。我們以各自的自尊與清高,掩飾著溫柔的內心。

這種友情裏包含得已經很多。它比愛情還要真摯和深廣。

我們之間也許有過愛情,一個年輕的男孩與一個年輕的女孩之間的互相傾心與愛慕。

我們之間也許有過在一起生活的向往,但是現實已經像河流一樣阻隔了我們,我們沒有去尋找渡船,因為我們彼此給予和得到的那一些,也許已經遠遠地比另一種生活要更為重要,更好。

我們從來沒有過身體的走近。我甚至沒有舉手為他理一理前額的頭發,他也沒有溫情地拉一拉我的手。在我們相遇的時候,他已經娶了一個美麗溫和的女孩,我也已經有了自己的男朋友。但是一個人怎麼不可以同時有兩個或者三個愛人呢,隻要是我們真心地相愛。我們可以有一個愛人生活在身邊,另一個愛人生活在記憶裏,而再一個愛人則生活在我們想象的世界裏。

我們經常深情但是驕傲地相望著,像兩棵不會走近也不會遠去的樹木。

我愛人的母親已經早去了。她一直少言寡語地隱在顯貴的後麵,撫養著自己的兒女。我曾經住在他們家的隔壁。暮色來臨或者是突然下雨的時候,她經常幫我收起曬過太陽之後又灑滿了月光的被子。兒女都成人之後,她好像沒有什麼事情可做了,她的神情突然憂鬱起來。一生中,她自己帶孩子的時間太多了,孩子們的生活裝滿了她的空間,她自己的生命隻是孩子們使用過了的一張殼,一幢房屋。孩子們年幼的時候,很多家庭裏的事情她隻能自己與自己商量著辦法,自己去解決。有一天,她無聲地走出了家門,也許是想去看望她的孩子,她走在路上的時候,一輛疾駛的汽車迎麵撞倒了她。

我的愛人因為母親的離去而分外痛苦,他對人生的理解由此沉重起來,看待社會的目光也有些茫然和冷漠。他跟隨父親來到了大城市,但是他很快地就厭倦了大城市。他又回到了我們都非常熟悉的那座城市裏,就像一個遊蕩在外的人又回到了他童年的出生地。

他一直渴望像自己的父親那樣,在一生中,為當地的人做一些重要的事情。他竭盡了全力,但是這個社會已經發生了很多變化,在周圍的大多數人都不想這麼做的時候,一兩個想這樣做的人,就會陷入複雜惡劣的環境,就會白白地消耗理想和能力。並且世界上的事情總是永遠也做不完,一個人做不完,一代代的人都做不完。

很長的時候裏,他都有些憂鬱不快。他的身上一定也遺傳了母親身上的一些特質。他經常去看望母親,母親不僅是他的一位親人,母親也是一個生存的概念,像是他能夠看到的天空和大地,像是所有生命的來源與去處,他想從中領悟出一些更為深遠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