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沒有人知道我愛你(2 / 2)

我們已經生活在不同的兩座城市。五月裏,他在給我的電話裏說了幾件他想做的事情和正在做的事情。他想在每一個鄉鎮都建一處文化娛樂場所,讓人們在農閑的時候有一些交流和學習的場所,讓人們多讀一些人文的書籍,而不隻是在衣食上富足。他還想把當地的土產、風情都編成書,讓遊人們多一些了解……

“我很想去看你,我有時間一定去看你。我愛你。”他最後這樣說。這是他唯一一次這樣說,在我們所有的交往裏從來都沒有使用過這個詞語。他說得讓我懷疑是我沒有聽清楚。

這麼多年了,我們真的應該走近了,應該拋去所有的形式走到一起。我們甚至應該結婚,要一個孩子。我們可以選擇一處貧瘠的鄉村,生活在一起。我們要成為真正的愛人,在長滿莊稼的田野上,在一間簡樸的土屋裏,在散發著清香的山菊花的旁邊。

但是他一直沒有來。

他此後再也沒有來。

他也許是迷路了,也許是過於勞累了。

七月的時候,他的汽車在駛過一座橋梁的時候突然翻到了河裏……

沒有人知道他最後給我打過的電話裏都說了什麼。

沒有人知道生命的世界裏每天都發生著什麼,事物的背後到底都隱藏了些什麼。

很多的世事,就像很多的人生一樣,生了又去了,隻記載在一些相關人的心裏,它們也許已經不需要說出來讓其他的人知道。它們很快也會過去的。

世界上什麼樣的人才是愛人?我有時在想這個問題。

我就要四十歲的時候,給周圍的年輕女孩介紹男朋友,她們先問我:

在哪裏工作,收入多少?

有住房嗎?

有學曆嗎?

她們反複地核實和比較這些條件,認為隻有具備了這些條件之後,才能有人生的幸福。她們從來不問在相同的地域和氣候裏會不會長出差別很大的生物來。

世界上沒有任何兩個人完全一樣,就像我從前的愛人,我現在的愛人,我所有的愛人,我永遠的愛人。

愛人,是那些能夠相親相愛的生命,是那些即使喪失了身體的功能也能夠用心靈相愛的人,他們是在什麼樣的條件下都能夠生長出來的人,也是能夠把什麼條件都變成幸福的理由的人。他們會在心裏一直深愛著對方,但不肯隻為了自己輕易地說出來,他們會為了對方的生活努力地克製著自己,甚至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和幸福。

他們就是認為有一些事物不在正常生活的範圍裏。

我想著我從前的愛人,感覺著他一直隱在心裏的愛和後來突然說出來的愛。愛人,我的愛人,我深愛的人,但是已經沒有人知道我的愛。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有價值的東西,實用的或者是貴重的,它們都不屬於我。我也很少喜歡它們。有的人總想悄悄地拿走一些公用的或者是別人的東西,我撿過幾次沒有什麼標記的錢,卻都還給了失主。我總是不喜歡那些已經屬於了別人的東西,就是人家硬要給,我也不肯要。我隻喜歡我自己的那一份,有的時候,甚至我自己的那一份我也不想要。我喜歡的東西一直很少,我一直是個窮人,但我自以為是富人。

我喜歡的東西已經越來越少了。

我隻是很想走近我從前的愛人,我不想失去他。

我向前麵的山坡走去,秋風正從那裏長長地吹過,淡淡的霧氣裏也許有我的愛人。剛才那位老人站立的地方有一潭清水,水邊低矮叢生的灌木叢裏有一處處起伏的墳墓,墳墓的上麵長滿了野草。

“你能帶我去那兒嗎?”我指著前麵的灌木叢對一位熟人說。他就是剛才說我的核桃苦的人。

“你不能去,那不是你去的地方。”他告訴我。

“我隻是想去看看。”

“你不能去!”他斬釘截鐵地說,把我狠狠地向後推去。我跌倒在身後的水泥地上,跌得很疼,跌出了眼淚。

我的愛人消失了,我眼前的景物也突然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