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熊述隆
稻花香裏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宋】辛棄疾《西江月》
我的童年,是在城市裏度過的,對於蛙,可說陌生得很。然而有一年夏天,鄰居家忽然來了個叫阿鑫的鄉間孩子,他不但能分辨蛙的雄雌、曆數蛙的種類,而且居然是個“照蛙”的好手!他告訴我,黑的是“石雞”,青黃相間是“花雞”,還有一種通體青碧、隻有拇指般大的,則是十分罕見的“綠玉”了。他又說,照蛙,隻需背一個竹簍,舉一支竹篾火把就行。——火把一晃,蛙便花了眼,然後輕臂一閃,便可捉進簍裏。……啊,夜色朦朧,蛙聲一片,在其間舉一支竹篾火把,該是一個何等奇妙的世界呀!
……終於,在一個沁涼如水的夏夜,有兩支閃爍的竹篾火把,在皎月明星之下遊動起來。——這便是我和阿鑫瞞了大人,徑自摸到郊外的田野裏去“照蛙”了。我記得,那閃爍的星星、晶瑩的露珠,那搖曳的火把、蕩漾的蛙聲,是怎樣使我倆微醉似的墮入了夢般的境界。自然,“醉翁之意不在酒”,純潔的童心,本意也不在捉蛙,所以我也還記得:歸途中,我們如何雙雙打開竹簍,又怎樣快活地看著蛙們從簍裏蹦出,跳進碧水裏,濺起一朵朵水銀般的月色,然後在蛙聲裏融化、消失……
不久,阿鑫便回鄉間去了。此後人事遷變不迭,歲月飄去又來,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麵。唯有這童年裏的一幕,卻總是無法磨滅,曆久長新。
記得有一次,我在書店裏偶然看見一幅齊白石的國畫,題曰《十裏蛙聲出山泉》。通篇除一條溪水中的十數隻蝌蚪外,並不見一蛙。然而我畢竟被畫師獨特的匠心所折服了——我仿佛看見,在那畫外不知名的地方,確有一個蛙的世界。在那裏,泉水叮咚、蛙鳴如鼓,還有繁星,和那搖曳的火把……於是聯翩的浮想,竟使我癡立於畫前,久久挪不開腳步。這時我也才知道,那動人心弦的蛙聲,原來早已化作一串美妙的音符,深深譜進了我童年的樂章。
不過,我對蛙聲的特殊感情,也還別有緣由。
由於工作關係,我常有機會到鄉下去,知道農民極其愛蛙,親昵地稱之為“護穀蟲”;又聽老年人說,農村早年間曾有“立夏聽蛙,以補豐歉”的習俗。這是很有道理的。——據有關資料統計,僅一隻蛙平均一年捕食害蟲就可達一萬五千隻,而且從蝌蚪開始,便大量吞食孑孓,堪稱害蟲的“終身天敵”!因此,我常十分欣賞宋人詞篇裏的名句:“稻花香裏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論意境之美,是不消說的了,單是選取“豐年聽蛙”的角度,就實在耐人尋味不已。
去年夏天,我在一個山鄉的生產大隊生活了一段時間。大隊主任,是個三十開外的壯實漢子,為人熱情而爽朗,人們隻是親切地叫他“阿庚”。阿庚告訴我,這個大隊原先是十年九不收的“望天溝”。後來,由於開挖了號稱“九曲十八拐”的盤山渠道,連通全縣主渠,終於引來了幾十裏外的泖河水,這個窮山溝才算直腰挺胸、揚眉吐氣了。阿庚說,現在全大隊清渠縱橫,壙壩棋布,已有五百多畝田地實現了旱澇保豐收。而且建立了小型電站,擁有十幾部動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