賚渫(四)(1 / 2)

時間再回撥整一個月。那個階段,正當皇甫遲瑞兩腿灌鉛的艱難跋涉在千裏荒漠中,慕容明平定幽州局勢的密報剛好傳到遼國都城上京。早朝上耶律德光的貼身太監,用著抑揚頓挫的娘娘腔調宣讀著這封八百裏加急密報。密報的開頭當然少不了來上幾句例常請安客套,客套過罷又是一番歌功頌德潤色鴻業。這樣連篇累牘的一通廢話後,主題內容才會浮出水麵。太監自己讀的搖頭晃腦,文武百官也個個都聽的賞心悅目。他們相互交頭接耳的對著彼此豎起大拇指,故意用耶律德光恰好能聽到的耳語竊竊私談:“哎呀,幽州總算是平定了。我看呢,用不了多少時辰其他搖擺不定賊寇橫行的州城也都會一一安定的。這都多虧了我們主上雄才大略,文治武功啊。”

私語的老臣最後說道“啊”字的時候,像是有口濃痰卡在喉嚨裏那樣嘶啞粗獷。其他官員馬上領會了老臣的言下之意,他們還沒等“啊”字啊完,就像被風吹倒的麥田,井然有序的跪倒一片。他們的膝蓋剛挨著地麵,嘴裏便朗朗上口的齊聲呼喊了起來:“主上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實乃我大遼國千秋萬代之福啊!蒼天垂佑我大遼河晏海清歌舞升平,我等臣子順天之意祈願主君永垂不朽萬壽無疆。”由於說慣了謊話,年老的官員說起這些的時候慣性使然的垂淚慟哭。年紀輕的官員剛剛涉足政壇,還沒什麼實際經驗,隻好用頭猛擊地麵以刺激淚腺。整個大殿內都充斥著“哇哇”“嗚嗚”“嗷嗷”的哭聲,把個議事的早朝活活弄成了死人的靈堂。

盡管耶律德光自持不是個愛慕虛榮的君主,可朝堂之內山呼海應的呐喊也讓他肺活量正常的小心髒不由局部缺氧。雁過留聲,人過留名;古今豪雄,概莫能外。耶律德光臉上綻放的比哭還要難看百倍的強努而出的苦笑,把立在一旁的貼身太監看的冷汗涕淌。百官們勢如破竹的山呼萬歲聲,在貼身太監交替酥麻的兩支耳朵聽來,已經徹底成了刮骨剁肉的折磨。在那張事實上麵如死灰的臉龐上,他看到了自己的生命線像是散落一地的佛珠。他清楚的聽到了佛珠砸在木地板上的聲響,“禍從口出”這個詞就是從此一時起在他心頭陰魂不散的。他覺著自己粗心大意的嘴巴好似吐唾沫一樣,隨便就把自己的小命兒拱手相讓了。考慮到耶律德光殘忍凶狠的稟性,貼身太監對自己頭顱的最終歸屬實在沒有多大把握。

貼身太監用右手裏的密報擋著自己的左手,好讓左手可以更加靈活自如的向百官們做出一副停止的手勢。他平攤著的手掌很自然的垂落在腎髒管轄的那個部位,借助著右手密報的掩飾賣命的向朝廷之下的群臣比劃著“喊停”的動作。在以往的無數個險象環生的時刻,他們就是靠著這種隻可意會的語言躲過一次又一次的政治風波的。然而,再好用的馬鞍也終有脫韁的那天。沉醉於自己的信口雌黃和君主的豐功偉業中百官們,沒能在第一時間參悟貼身太監過於複雜的手勢內涵。他們磕頭如搗蒜的行著三跪九叩之禮,完全不擔心脖頸上的那個東西會因超負荷工作而自動啞火。他們明顯充血過多的嘴巴裏不厭其煩的反複喊著“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口號,好像自己一整天的工作就是這個。

再柔韌的耳膜,在如此舍身求法的強大攻勢下也會磨出繭子來,耶律德光的耳膜更是未能幸免。他對這幫主動前來歸順的漢族臣子們的繁文縟節,向來是呲之以鼻的。他們把過多的精力用來討好皇帝的聽覺,因而在從事實際政務時才會總顯得精疲力竭哈欠連天。耶律德光像討厭自己豢養的鬣狗那樣,打心眼兒裏惡心這幫老家夥們的做法。可他又不得不承認,在自己心煩意亂的時候,讓這群呼天搶地的叫上一番,提神醒目的效用果然立竿見影。他不計前嫌的接納這幫走起路來都要哮喘複發的老家夥,無非是打著收買漢人歸心的如意算盤。可現在他卻發現,自己已經有些離不開他們的吹捧恭維了。那些仿佛是鴉片的賣力叫喊,讓他如饑似渴的耳朵一下子就會心滿意足。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十分合作的閉上雙眼支起耳朵,任憑那些謊話連篇的叫聲填滿自己虛漂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