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讀耶律德光聖旨的太監的娘娘腔,又在離上京幾百裏外的幽州府城內尖銳的響起。城外枝頭唧唧喳喳的麻雀,像是棋逢對手似的更加賣力的聒噪起來。跪在地上的慕容明也即耶律明,被太監誇張畸形的聲調震得直起雞皮疙瘩。他發懵的盯著太監照本宣科的讀著聖旨時像老鼠一樣上下遊動的喉結,心裏想:“男人怎麼會是這副德行,這種德性怎麼會是男人?真是鳥大了,什麼林子都有。”他被自己滿腦子含而不發的俏皮話逗的嘴角微微上揚,可聖恩浩蕩的嚴肅場合及時壓住了它們揚起的弧度。“他不是男人,他是太監,所以他的聲音才會發出生鏽的破鋸來回拉在木樁上的聲響。”
慕容明在心裏為太監的陰陽怪氣的腔調找到托詞後,宛若蒲公英般見風使舵的注意力就轉移到了自己身上:“命運翻雲覆雨的因果循環論,真真毫厘不爽。我慕容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消滅了死對頭南宮和西門兩大兩大家族的姓氏。哪曾想到頭來自己從祖上含辛茹苦遺產下的慕容姓氏,卻被一個太監的娘娘腔輕而易舉的同化掉了。以後這世上再沒什麼慕容明了……”他心裏這樣忿忿不平的想著,臉上掛著的卻盡是為人臣子的謙恭禮讓。“南宮……”那個令人心碎不已的名字,像大動脈內彙流進心髒的血液又讓他的心頭暖暖一熱:“南宮落雁,你在他鄉還好嗎?”
太監朗聲宣讀完聖旨後,眯起眼睛挺直腰板摩拳擦掌的等著麵前跪著的聽眾三呼萬歲。每當這個時候,他的心裏都會湧起一屋子的虛榮。眾人口型一致的嘴巴裏喊出的那個名詞雖然和他沒有一毛錢的關係,可的的確確是在對他跪拜著的事實又會使他掩耳盜鈴的信以為真。他有時會為自己的功成名就沾沾自喜,有時心裏又覺著仿佛塞著塊石頭堵的難受。現實與記憶的兵戎相見,總讓他有種恍如隔世的幻覺。多年前那個骨頭像是晾衣竿似的撐著衣服的男孩,腿腳哆嗦的站在皇宮征收太監的隊伍中。桌子上堆的層巒疊嶂的饅頭,讓餓的兩眼發直的這個男孩不由精神抖擻。他奮力踮起腳尖眼冒綠光的張望著滿桌的饅頭,嘴裏的唾液像是下雨那樣弄濕了他漏洞百出的衣服。
輪到他時,坐在椅子上的老太監厭惡的望了他一眼問:“小鬼頭,想不想吃饅頭?”他沒工夫抬頭去看老太監,眼睛死死盯住冒著熱氣的饅頭回答說:“想,想,做夢都想!”老太監聽出了他說話的嘴裏有可能在吞咽著口水,又循循善誘的問他:“那你告訴雜家,你怕不怕疼啊?”他仍然像條守著羊群的餓狼那樣,眼珠一動不動的望著饅頭沒好氣兒的說:“不怕不怕,隻要能吃上饅頭,疼算什麼!”他不知道,自己這句對疼痛滿不在乎的蔑視,引來了疼痛撕心裂肺的報複。刀子在他兩腿跟的胯部遊刃有餘的滑過後,他錐心泣血的慘叫讓饅頭的鬆軟香甜完全潰不成軍。
太監抹去了耷拉在眼角的幾滴淚水,過多的苦難也就讓苦難本身沒有了概念。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多年的和尚念成佛。他左手搓著右手手心厚實的肥肉,覺著原先被割下的那塊贅肉沒有白白浪費。一份付出自有一份收獲,這個世界到底還算是公平的。他睜開了眼睛,耳朵裏卻沒有傳來耶律光意想之中的拜謝。“難道是讓方才走神之時,耶律明已經謝過隆恩了?決計不能,我對自己耳朵的聽力還是有充足的信心的。”太監狐疑著碎步跺到耶律明麵前,像是測驗街頭坑蒙拐騙的算命先生的視力那樣伸手在耶律明的眼前晃來晃去。“公公真是好福氣啊,手心吃的和麵相一樣的白白胖胖”耶律明像是說夢話的似的嘴巴突然動了一下,嚇得太監趕忙縮回了手背。
縮回了手背的太監臉上裝出一副驚駭的神情,邊拍胸口邊尖聲尖氣的說:“哎呀呀,慕容大人啊……”他說著像個娘們兒那樣用手絹掩住了自己的嘴巴,兀自“嗬嗬”笑了兩聲後改口說道:“不對,如今該是耶律大人了。耶律大人啊,你可是嚇煞雜家了。我剛才還琢磨著,你怎麼也不趕緊接旨謝恩呢?”太監一口氣說完,是伸出右手的食指做出一副女子拈花的動作對著跪在地上的耶律明輕輕一揮。耶律明的眼球被太監的這拈指一揮,揮的瞳孔散光金星亂撞。一種堅定的念想在他心頭油然而生:“假以時日蒼天有幸,我慕容明若能順利東山再起重奪皇位,我一定選你做貼身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