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命人遇見苦命人,總會擦出惺惺相惜的花火。無親無故的趙九重和無牽無掛的草上飛梁雲廣,便是如此。流落街頭的兩人沒有維持生計的本領,隻得以討飯做權宜之計。出身也還算是不錯的趙九重由於拉不下臉麵來,開頭的幾天總是要不到東西吃。草上飛就把自己討來的飯食分作均等的兩份兒,一份兒自己吃一份兒給趙九重。這讓趙九重大為感動,他每次都是感恩戴德的涕泗橫流。粗人一個的草上飛,被苦難蕩盡了人性中自私狹隘的一麵。他不僅沒有對正日隻知道吃白食的趙九重當成累贅,還耐心的給他麵授機宜自己多年積攢下的討飯經驗。諸如什麼看菜下碟、眼疾手快、臉厚心黑等等要飯訣竅,草上飛說的是天花亂墜栩栩如生。多日下來,趙九重就是榆木疙瘩做的腦袋也能熟練掌握以上這些秘訣,並能因地製宜的把它們運用到實踐當中去。
日出東山落西山,時間在他二人一路沿街乞討中悠悠而過。所謂三人成虎、眾誌成城,在兩人齊心協力的苦心經營下,這日子也是越過越紅火。生活逐漸穩定下來了,趙九重銀杏大眼上的那兩條臥蠶眉卻越離越近。膽大心細的草上飛留意到了這些小細節,他知道趙九重心裏有事,此外他還時常在睡夢中聽見趙九重總是半夜三更的像個幽靈似的哀聲歎氣。向來講究哥們兒義氣的草上飛再也不能坐視不管了,可又找不到合適的借口問趙九重。兩個滿身汗味兒的大爺們兒,畢竟不好意思談什麼心。可巧這一晚,當兩人又累又困的躺在寺廟的供桌上呼呼大睡時,趙九重又開始了他晝伏夜出的多愁善感。這邊睡的跟死人相仿的草上飛閉著眼睛要去上廁所撒尿,正按圖索驥的往前走著,忽的被一條人腿拌著個趔趄。
還在夢遊的草上飛驚出了一身冷汗,他以為自己中了邪或是觸犯了神明,趕忙睜開眼睛伸手去拉地上的人腿。這人腿說來也奇怪,摸上去不硬不軟不溫不火。草上飛心下納罕,便順著人腿一直往上摸。人腿的頂頭是一張掛著露水的臉龐,草上飛借著月光看出是趙九重來,不禁往地上啐了一口,罵道:“他媽的,你可嚇死老子了,我還以為是個死人呢!大半夜的,你說你這是做什麼,人不人鬼不鬼的坐著不睡覺。”趙九重這才反應過來,他揉了揉裏麵血紅一片的眼睛,莫名其妙的問道:“草上飛啊,你甘心麼?”本來就一頭霧水的草上飛,被趙九重這一問更加滿頭霧水了:“什麼甘心不甘心的,你就不能好好說話?”趙九重苦笑一聲,望著昏暗的月光說:“我是說問你,有這麼一身的本事,一輩子要飯就甘心嗎?”
草上飛用手擦著臉上的露水,聲音顯出頹廢狀的說:“哎,都是苦命人,甘心怎樣?不甘心又怎樣?”趙九重忽的從地上站了起來,臉上神采煥發的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人這輩子粗粗算來,也就區區幾十年。何不趁著韶光仍在,幹它一番轟轟烈烈的大業?”趙九重越說越亢奮,說到最後一句雙拳握的咯嘣咯嘣亂響。草上飛本來就是個急性子,被趙九重一鼓動,身上的血也鼎沸了起來:“好!你說怎樣,哥哥都聽你的!是上刀還是山下火海,隻要兄弟你給句話,看哥哥眨眼不眨!”趙九重緊緊拉住了草上飛的雙手,既動情又煽情的說:“好哥哥,兄弟等的就是你這句話!來,坐下說話!”沒從小沒吃過苦的人就是這毛病,都混成這個慫樣了還窮講究。草上飛早已習慣了拿地直接當椅子,二話沒說,身子直接像是被攔腰斬斷似的坐在了地上。
趙九重用左手手掌在地上扒拉出一塊幹淨的空地來,右手在空地上比劃來比劃去:“古人有雲說,方今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此話何以見得?哥哥且看,北方契丹剛剛慘敗中原不說,還新換了皇帝,政局不穩暫時無暇難顧。而漢王朝新立之際,劉知遠就暴斃而亡。接任的劉承佑是個徹頭徹尾的軟蛋加混蛋,他怕先朝遺留下的大臣造反,便大肆剿殺了他們。許多前朝掌權大臣幾近被鏟除殆盡,唯一剩下的手握兵權的前朝重臣隻有樞密使郭威了。”趙九重吞咽了一口唾沫,抬眼看了一下似懂非懂的草上飛,不再繞彎子了:“就是傻子也看得出來,劉承佑對郭威下手隻是時間的問題。因此,郭威也做好了積極招兵買馬的應對準備。所以,擺在我們麵前的問題就明朗的多了。去投奔郭威,跟隨他打拚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