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手空空如也的慕容明,情緒低落的回到了都城仇池。柔然大軍恢弘雄壯的行進陣勢,和他快要耷拉到下巴上的眼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柔然女嬰的因病猝死,不僅沒有給給他帶來預料之中鏟除心腹之患的愉悅,反而進一步使他本就疑神疑鬼的性情變得更加神經質。他宛若一攤死肉般的橫跨在緩步前移的高頭大馬上,眼中無神的直瞪著前方的嵐煙翠霧。許多條彎彎曲曲的道路盤根錯節的鋪展在地麵上,每一條都會將他帶往未知的遠方。他心裏清楚,不管走那條路,隻要萬變不離其宗的一路向北走,就肯定能返回都城仇池。慕容明不無傷感的轉身回望著已經走過的道路,心裏不知怎的竟隱隱為那些過早獲得的勝利深感惋惜。
“要是我一直都能在路上沒完沒了的行走,那該有多愜意啊。每天都會有一個新的目標,每一個新的目標的實現都能帶來身心的清爽。”他拍著戰馬結實的後脊梁骨,對著它耳語說。戰馬像是聽懂又像是沒聽懂似的抬頭噅噅鳴叫了幾聲,叫聲過後兩行冰涼的鼻涕從它黑紫的嘴唇上筆直留下。它剛停止了鳴叫,一陣寒風又使它不得不停下來打了個響亮的噴嚏。“我倒是吃的了這份兒苦,可你恐怕就得遭殃了。”慕容明後側著身子以手掩嘴,接著前言風趣的又補充了一句,像是揪著鄰家少兒的耳朵那樣揪起了戰馬高挺雄立的耳朵。目光炯炯有神的戰馬顯然有些不大服氣的晃了晃腦袋,它心裏頭肯定在想:哼,換成我騎你試試。
夕陽西下的殘血垂暮裏,行進中的大軍無精打采的向著仇池方位繼續逼近。耷拉在馬背上的慕容明此時已經疲倦的宛若大腹便便的酒囊飯袋,被高低起伏的馬背晃蕩的東倒西歪。報仇心切的這個君王,此時多像是頭來勢洶洶、張牙舞爪的追捕獵物的猛獸,可等抓到了獵物,他自己卻反而沒有了胃口。食之無味棄之浪費的兩難抉擇,弄得他陣陣心力交瘁、翻腸倒胃。這真是個天大的諷刺啊!孜孜以求的草原大一統的局麵已是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他的心裏卻泛不起一絲歡悅的波瀾。“怕是往後,就隻有死亡和疾病兩個朋友和敵人了。”他不無悲觀的想著,眼神比灰暗的天色還要顯得黯淡。
慕容明輕輕捶打著馬背上凸顯出的脊梁骨,“咚咚咚”的響聲和他心髒跳動的幅度幾乎一致。這種如出一轍的單調弄得慕容明心思更加混亂起來,他有些惱火的低聲嘟囔著:“我算是明白了什麼叫做孤家寡人了,我現在正是這樣。”他開始有些想不通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了,因為他在做這一切的時候,大腦幾乎完全處於麻醉狀態。戲劇性的是,他恍然大悟之日,比高度麻醉的真空狀態還要來得難受。“一架隻懂得夢遊的木乃伊,你是無論如何不該和它奢談意義的。”他使勁的拽了拽韁繩,兀自打趣的在心裏想著。戰馬被他這猛的一拉,一個趔趄好懸沒後仰著翻過身去。
路邊油菜地裏農戶人家母子二人嬉戲的場景,看得慕容明竟一時淚如泉湧泣不成聲。隻有不到六歲大小的男童,在采摘油菜花的母親的身後跳躍著跑來跑去。母親用她那相對於兒子來說還算高大的軀幹迎麵直對驕陽的暴曬,從而為兒子爭取到了經由自己身軀吸收之後的最好光線。男童肆無忌憚的笑聲,使得他殘缺不全的牙齒在金黃的油菜地裏暴露無遺。溝壑縱橫的牙縫兒當中,一個母親對於兒子盲目的愛戀溢於言表。身為母親的她隻知道把最好最甜的東西留給兒子吃,完全不懂育子還要講求什麼科學。夕陽之血紅光暈環罩下的她,一會兒用右臂擦拭著額頭滲出的汗水,一會兒又轉身用采摘的油菜花撥弄著男孩燦爛的笑臉。
母親對兒子的好,從而沒想過要什麼回報。她心裏明白自己的兒子也不過是世間凡夫俗子的一份子,將來他長大成人後也難以逃過人性卑劣一麵的醜陋。暖風拂動的油菜花葉東歪西斜,酥骨的花香讓人沉沉欲睡。哈欠連天的慕容明注意到多數時間內,母親總半是嗔怪半是愛戀的對身後來回跑動的男孩說:“看把你給野的,小心腳下有石子兒絆啊。”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心裏底氣十足。因為走在前麵的她,早就把花枝下坎坷不平的地麵用雙腳偷偷整理的平坦無垠。一個貧窮的母親無法用健碩的雙手為孩子將來的飛黃騰達建橋鋪路,她也隻好做些清掃障礙的細瑣小事。愛可以有無數種表達方式,她選擇的是最質樸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