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慕容日,是鮮卑王朝慕容家族的大皇子,生於939年的隆冬臘月。父王慕容明說我出生那年的冬天,草原上正經曆著千年不遇的絕世奇寒。暴風攜卷而來的皚皚白雪從進入立冬開始,就一直沒日沒夜的下了整整三個月。厚重的積雪如同掩埋棺材的層層黃土,鋪天蓋地的落滿了一馬平川的朔北草原。曾經水肥草美的這塊人間聖地,在那三個月的時間裏徹頭徹尾的蛻變成了寸草不生的荒塚野叢。多如牛毛的流離失所的牧民們,隻能和自己的羊群一起被活活凍死在冰天雪地裏。
僵硬的屍體以比冰雪更加堅韌的毅力,苦苦支撐到了來年開春才砰然倒地。即使生命走到了盡頭,他們依然在恪守著祖輩們留下的遺訓:草原的兒孫們,寧可站著死,也不會躺著生。草原上所有部落的種族,都有一個心照不宣的契約:哪怕是凍傷凍死,誰也不準動死者身上的包括棉鞋、棉衣和棉帽在內的任何衣物;死者生前無論貴賤,他怎樣活著死去,就理該怎樣雖死猶生;牲口也是一樣,哪個狼心狗肺的家夥要是敢動死於冰雪的牲口一根寒毛,必定群起而攻之。
“你出生的那天晚上,正值新一輪的寒流來襲。鬼哭狼嚎的怒卷狂風,吹刮的固若金湯的皇城都有些岌岌可危搖搖欲墜。烏雲密布的灰白蒼穹密不透風的籠蓋在我們頭頂,像是死神特意為我們這些注定要死的可憐蟲準備的裹屍布。父王站在城門之上放眼四望,整個鮮卑王國隻有皇城仇池可以看得見一星燭火微弱的光亮。父王合十雙手在心底裏對著萬能的天神默默祈禱,希圖天神能夠護佑你的母後能在燭光消殞之前順利的生下你。”
父王說著說著,本來自然分開垂放的雙手如作揖般的合十了起來:“當時父王為使你一出世就能從此終生飽嚐日光的哺育,就同你的母後商議,給你取下了‘日’的名字。父王希望你的生命會像永生的太陽那樣,高懸穹頂千年不滅亙古如斯。”我不知道因為什麼,父王每次講到這裏,他孤傲的瞳孔內總是充滿了憂傷。本該是雄壯激揚的歡躍陳述,到了他的嘴裏卻完全是兔死狐悲的嘶啞表達。一年以後,弟弟慕容月的出生才讓我隱約明白了個中因由。我的名字“日”,不隻是有光亮的意思,它和弟弟慕容月的“月”組合在一起,恰好是父王名字“明”的全拚。我們兩個就像是銀河係中的兩大最耀眼的天體,共同維持著宇宙間萬事萬物的生生不息。
然而,對於父王口中不容置喙的奇寒和大雪,我感到既好奇又陌生。因為我對人世的第一印象,似乎隻有終年不滅的大火以及令人發指的慘叫。它們雖然隻是以噩夢的方式淩亂的閃爍在我的夢境中,但卻真實的令人宛若身臨其境。隻要我一閉上雙眼,就能清楚的聽見宮殿外麵風雪的狂舞聲、大火的灼燒聲和嘈雜的腳步聲。一個和母後容貌年紀都相似的女子,使勁的用雙手捂著我的耳朵,嘴裏泣不成聲的抽噎著:“求求你們,求求你們了,放過孩子……”圍在女子和還是嬰兒的我的前後左右的宮女太監們,個個凶神惡煞麵目可憎的威逼著女子說:“王後啊,您就想開些吧。趕緊交出小殿下,不然我們都得死……”
女子的哭聲仿若同樣圍在城門外的密如細雨的鼓點兒那般,劈裏啪啦的一陣甚於一陣,慟哭的女子轉求為罵:“你們這群忘恩負義的狗奴才,都忘了以前我對你們的好了嗎?”一個沒有胡子太監模樣的中年人,走到女子身前尖聲利氣的勸說道:“哎呀,我說我的親娘啊,這都什麼時候了,您還提這些做什麼啊?現今的當務之急不是在這訴苦,而是得抓緊時間把小殿下交給外麵的圍軍。”女子謔的一下站起身來把我抱的更緊了,她從懷裏拿出一架小型弓弩模樣的東西對著太監的心口說:“你再敢上前一步,我就讓這百步穿楊的冰魂銀針刺穿你的狗心狼肺!”眾人慌忙閃到一邊,女子抱著我往後麵也倒退了幾步。
她緊抱著我的雙手柔弱而富有彈性的護著我的雙頰,使我覺著安全的同時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我不得不一次次手腳並用的胡亂蹬踹,試圖擺脫她的控製。可結果卻適得其反,她捂得反而更加用力了。大顆大顆的淚水撲嗒撲嗒的從她的眼眶裏,不聽使喚的跌落在我憋得通紅的臉頰上。留在臉頰上的那部分淚水由開始的滾燙逐漸冷卻下來,最後又變得完全冰涼下來;僥幸流進我嘴裏的那部分,卻如海水一般鹹的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