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來吧!來吧!讓我不再回到我自己原樣!《詩集》,卷一三五。
在卡匹托爾博物館,我聽到了這悲慘的呼喊聲,這呼喊聲源於一張寫滿痛苦的臉,臉上一雙不安的眼睛還注視著我們。下麵的描述受幾部米開朗琪羅肖像作品的啟發。尤其是雅科布·德勒·宮德1544—1545年的創作,現在在烏菲茲博物館,馬爾塞洛·偉努斯提曾經做過一個稍小的複製品,現藏於卡匹托爾博物館;另外還有弗朗索瓦·德·歐朗德的雕刻品,創作於1538—1539年;吉烏利奧·波那索尼創作於1546年的雕刻品;以及康狄維於1553年的描述;他的追隨者和朋友,丹尼爾·德·佛爾特在他死後為其創作的上身像;雷奧尼於1561年為其雕刻的塑像。弗朗西斯科·拉·卡瓦剛剛在米開朗琪羅的《最後的審判》中奇怪地發現了米開朗琪羅的臉部。四個世紀以來,人們從他身邊經過,但從來都沒有注意到他。但一經發覺,便再也不會忘記。米開朗琪羅那晦澀、夢幻性的狂熱讓他產生一種不同尋常的念頭,於是聖巴爾多羅米奧出現時身上血淋淋,皮膚被自己撕落。(博洛尼亞,1925年)
他個頭中等,肩膀寬厚,非常結實而健美。由於過度的工作,他的身體已經變形,他行走著,抬著頭部,背部往裏凹,肚子往外凸。而弗朗索瓦·德·歐朗德為我們呈現的米開朗琪羅的肖像則是一個站立的側麵像。他身穿黑衣,肩膀上披著一件天主教會的外套;頭上纏著一條布巾,一頂寬大的黑氈帽覆於其上。1564年,當人們想把他的遺體從羅馬運回佛羅倫薩,打開棺柩時,看到的樣子便與這裏描述的一樣。他看上去睡著了,頭上帶著氈帽,腳上穿著帶馬刺的靴子。他的頭顱是圓的,眼睛上突起的額頭方方正正,上麵刻滿了皺紋。他的頭發黑而稀少,散亂且微微卷曲著。他那羊角色的眼睛,小小的據康狄維敘述,維納斯的肖像上顯得眼睛更大。,充滿憂鬱但很有力;變幻不定且布滿了青色和淡黃色的斑點。他的鼻子,寬而直,中央突起,後來被多瑞吉阿尼的拳頭給擊破了。在1490—1492年間。鼻孔到嘴角邊刻畫著深深的褶子。他的嘴唇細膩,下嘴唇稍微外傾。那聳起高高顴骨的臉上,周圍長著微微的頰髯和大概四五寸長的、稀疏且分成兩邊的大胡子。
從整體看,他的臉上溢滿了憂鬱和遲疑。這正是詩人塔索托奎多·塔索(1544—1595),意大利文藝複興後期最偉大的詩人。——譯者注時期他的樣子——充滿焦慮,為疑惑所纏繞。他那透露著悲傷的眼睛讓人不禁心生憐憫。
同情,我們不要與他斤斤計較了吧。讓我們給予他自己一生都企盼、卻不曾享有的愛情。他深知所有能降臨到人類身上的巨大苦痛。他看到了自己的國家被奴役。他看到了意大利幾個世紀以來都在野蠻人的掌控中。他看到了自由的消亡。他看到了那些他深愛的人一個一個地消失。他還看到藝術之光一束一束地熄滅。
在即將到來的夜晚,剩下他最後一個人,形單影隻。而臨死時,當他觀望身後,他甚至不能自我安慰說,我已經做了所有我應該做的和所有我本來可以做的。對他而言,他的一生都是無用的。他沒有享受到生命中的快樂,即使如此,也無濟於事。他把一生都奉獻給了自己的偶像——藝術,而這也是徒勞的。《詩集》,卷一四七(1555—1556年間):“充滿激情的幻覺使我將藝術視為偶像和君主……”
在他一生的九十年,他全心投入在惡魔般折磨人的工作中,沒有休息一天,沒有真正生活過一天,甚至沒有實現自己的偉大宏圖中任何一項計劃。他自己最鍾愛的偉大作品中,沒有一件是完成了的。命運在愚弄這個雕塑家他自稱為“雕塑家”而不是“畫家”,他寫道:“今天,我,雕塑家米開朗琪羅,開始了西斯廷教堂的繪畫。”一年之後,他寫道:“這根本不是我的本職,我白白浪費了時間。”(1509年1月27日)而且他從來都沒有改變過這個觀點。,盡管他自稱雕塑家,到最後他所完成的隻是己所不欲的繪畫作品。而那些不斷帶給他偉大雄心和期望、不斷讓他痛苦萬分的偉大工程中,一些(比薩戰爭的草圖,尤利烏斯銅像)在他生前便被摧毀;另一些(尤利烏斯墳墓,美第奇教堂)則慘遭流產,隻剩下他構思的草圖了。
雕塑家吉貝爾蒂洛倫佐·吉貝爾蒂(1378—1455),意大利文藝複興初期佛羅倫薩主要的青銅雕塑家。——譯者注在他的《評論》中講述了安朱公爵的一個可憐的德國金銀匠的故事。這位金銀匠的作品“可以與希臘古代雕塑藝術相媲美”,在他一生的最後時光裏卻親眼目睹自己耗費一生的作品被毀掉。“如此,他也看到自己付出的所有勞苦都是枉費,於是他雙膝跪立,大聲呼喊:‘哦!救世主啊!上天和大地的救世主啊!你創造了萬物,也請你不要再讓我誤入歧途,不要再讓我誤隨他人而不是主。可憐可憐我吧!’而後他把自己所有的財產送給了貧困者,自己隱居一處獨自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