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7章 托爾斯泰傳(8)(1 / 3)

作品中稍稍帶上了這段悲慘經曆和幻滅的激情的痕跡。“女人是一個男人的事業的絆腳石。愛一個女人又隻做好事是困難的。不總被愛情束縛和羈絆的唯一方式就是結婚。”(《安娜·卡列尼娜》,卷一,法譯本,阿歇特出版社)除了列文訂婚那幾章的美麗文字外,愛情不再是青春之歌,不再能像《戰爭與和平》中的部分章節那樣可以與所有時代的美麗的抒情詩相媲美了。反之,他注入了一種暴烈的、敏感的、專製的性格。主宰這部小說的命運不再是像《戰爭與和平》中的某種殺戮和寧靜的克裏希納神,不再是命運的支配者,而是愛的瘋狂,“完完全全的維納斯……”是它在舞會的美妙的一幕中,安娜和沃倫斯基不知不覺地因激情互相吸引的時候,在具有無邪的美麗的、富於思想的、穿著黑衣的安娜身上,加上了“一種幾乎是惡魔般的誘惑”《安娜·卡列尼娜》,卷一,法譯本,阿歇特出版社。。也是它,當沃倫斯基剛剛宣稱——“不是快樂:這是暗淡的黑夜中的一場火災的可怕的光輝”同上。的時候,使安娜的麵孔散發光輝。也是它,使這一忠貞和充滿理性的女人,這一慈愛的年輕母親的血管裏,流動著一種情欲的力量,並且占據了她的心間,直到摧毀了她才離開。沒有一個接近安娜的人不感到服從於那隱藏的魔鬼的吸力和恐怖。凱蒂第一個驚懼地發現了它。當沃倫斯基去看安娜時,一種神秘的恐懼摻雜在快樂之中。列文,在它出現時,失去了全部的意誌。安娜自己也很清楚它不再屬於自己。隨著故事的一步步發展,無法控製的激情,一幕接著一幕地,把這個驕傲的人物的精神壁壘徹底毀掉了。所有屬於她的最好的,她的勇敢而真誠的靈魂,瓦解了,崩潰了:她不再有勇氣犧牲她的世俗的虛榮;她的生命不再隻是除了討好她的情人以外別無目標;她不允許自己為懷上了孩子而膽怯和羞愧;嫉妒心在煎熬著她;征服了她的情感的力量強迫她在舉動中、聲音中和眼神中撒謊;她墮入使所有的無論何種男人都轉頭的女人的行列中;她用嗎啡來麻醉自己,直到無法忍受的折磨,以及她的道德喪失的悲苦情感,把她拋到了車廂的輪子之下的那一天。“而那個胡子拉碴的小鄉下人”——在她的與沃倫斯基的夢中時時出現的幻影—— “站在車廂的踏板上看著軌道”;——而且,寓言式的夢境中還說到,“他趴在一個袋子上,把剩下的一些什麼東西往裏麵塞,那就是曾經的生命,帶著它的痛苦、背叛和煩惱……”

“我保留報複的權利。”上帝說……卷首語的箴言。

圍繞這一被愛情所消耗、被上帝的律令所粉碎的靈魂的悲劇——一幅一氣嗬成的帶著痛徹的深刻性的圖畫—— 托爾斯泰像在《戰爭與和平》中那樣,安置了另外幾部小說中人物的故事。遺憾的事,這些平行的故事的轉換方式略顯突兀和牽強,沒有達到《戰爭與和平》那種交響曲般的有機統一。我們也可以發現某些畫麵完全寫實——彼得堡的貴族圈子以及他們的有閑的談話——有時是毫無意義的。總之,托爾斯泰比在《戰爭與和平》中更加直露地將他的道德人格和哲學思想交織到生命的場景之中。但是作品並不因此而減少它的無與倫比的豐富性。作品中含有與《戰爭與和平》一樣的人物類型的深刻性以及令人印象深刻的準確性。在我看來對男人們的肖像描寫更具有優勢。托爾斯泰竭盡全力描寫的斯捷潘·阿爾卡傑維奇,那個可愛的自私的人,沒有人見了他的善良的微笑會無動於衷,還有卡列寧,高級官員的完美典型,優雅但是平庸,總是用一種沒完沒了的譏諷的方式來隱藏他的真實情感:混合著尊嚴與怯懦、偽善與基督精神;虛偽世界的古怪產物。雖然他很聰明、很慷慨,卻也無法擺脫這個世界,——他向自己的心靈挑戰是有道理的:因為當他任其自然,就會最終墜入一種神秘的虛無境界。

但是小說的基本興趣所在,除了安娜的悲劇和1860年前後的俄羅斯社會的種種畫麵——沙龍、軍官圈、舞會、劇院、賽馬——以外,是它含有自傳的特色。比起托爾斯泰的其他任何人物,康斯坦丁·列文更像他的化身。托爾斯泰不僅賦予他自己的又保守又民主的思想,他的鄉下貴族蔑視知識分子的反自由主義還要指出,在尾聲中,還有鮮明的反對戰爭、國家主義和泛斯拉夫主義的思想。,而且也賦予了他自己的生命。列文與凱蒂的愛情以及他們最初幾年的婚姻生活就是他的家庭回憶的再現,——同樣列文兄弟之死也是托爾斯泰的兄弟德米特裏之死的傷痛追憶。最後的一部分,對小說來講是毫無用處的,但是能使我們讀到他那時候的種種煩亂心緒。如果《戰爭與和平》的結尾是向另外一部醞釀中的作品的藝術性過渡的話,那麼《安娜·卡列尼娜》的結尾則是兩年以後的《懺悔錄》中表達的精神革命的自傳式的過渡。在書中,在一種諷刺和激烈的形式下,已經一而再地抨擊當代社會,在他未來的作品中也沒有停止過這種鬥爭。對謊言宣戰,對一切的謊言,無論是道德的謊言,還是卑鄙的謊言的戰爭,對自由的論調的戰爭,對世俗的慈善,對沙龍的宗教,對博愛的戰爭!對社會宣戰,因為這個社會扭曲一切真正的情感,並致命地摧殘靈魂的慷慨激情!死亡突然向社會的律例投下一束光芒。在奄奄一息的安娜麵前,故作高傲的卡列寧也感動了。在這個沒有生命,一切都是做作的靈魂裏,投進了一縷愛情的光線和基督教的寬恕。三個人——丈夫,妻子,情人——一霎那間都轉變了。一切變得淳樸,忠實。但是在安娜慢慢恢複的時候,他們三個人都覺得,“在幾乎是聖潔的、指引他們內心的道德力量麵前,還存在另一種力量,粗暴的卻是無比強大的。這股力量不以他們的意誌為轉移,主宰著他們的命運,並且不讓他們享受安寧”。他們已經預先知道了在這場較量中他們的弱勢,在其中“他們不得不做壞事,做社會認為必要的壞事”。“惡是世界上有理智的東西,獻身、愛是喪失理智。”(《安娜·卡列尼娜》,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