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 托爾斯泰傳(15)(1 / 3)

《複活》與《克萊采奏鳴曲》相隔十年《主與仆》(1895)是散發著神的愛德之光的《複活》與它前邊的那些悲傷小說的過渡。但是,我們感覺這部作品更接近《伊萬·伊裏奇之死》和《民間故事》,而不是《複活》,它僅僅在結尾,預示了一個自私和怯懦的人,在一股犧牲的激情的推動下的崇高的轉變。故事的絕大部分是非常現實主義的畫卷,一個不善良的主人和一個順從的仆人,他們在大草原上的一個夜晚,因為偶遇暴風雪而迷了路。最初丟下仆人努力逃跑的主人回來,發現了幾乎凍僵的仆人,就撲向他,用自己的身體捂住仆人的身體;用本能地獻身為他回暖;他不知道為什麼;但是,眼裏充滿了淚水:他覺得自己變成了他救活的那個尼基塔,他的生命不再在自己的身上,而是在尼基塔的身上。“尼基塔活著,我自己也就還活著。”他幾乎忘記了他自己是誰,忘記了他自己,瓦西裏。他想:“瓦西裏過去不知道應該幹什麼,不知道;而我,我現在知道了!……”他聽到了他期待聽到的那個人的聲音,剛才曾經命令他躺在尼基塔身上的那個人的聲音(這時,他的夢讓人想起《民間故事》中的一個故事),他十分喜悅地喊道:“主啊,我來了!”感覺自己自由了,沒有任何牽掛了。他死了。,這是他日益專心於道德宣教的十年。《複活》與渴求永恒的這一生所憧憬的終點也相隔十年。《複活》,從某些方麵說,是托爾斯泰的藝術創作的遺囑。它主導著生命的末日,就像《戰爭與和平》圓滿結束了生命的壯年。這是最後的那座山峰,或許是最高的——如果不是最巍峨的話——其不可見的頂點消失在雲霧中托爾斯泰曾經考慮過第四部,沒有寫。。托爾斯泰正是七十歲。他審視世界,審視他的一生、他犯下的錯誤、他聖潔的憤怒。他從高處俯視這一切。這是與過去的作品同樣的思想,對虛偽的同樣的戰爭;但是藝術家的精神,就像在《戰爭與和平》中一樣,超然於他的主題之外;他在《克萊采奏鳴曲》和《伊萬·伊裏奇之死》的十足的諷刺和紛亂的心靈中,加進了在他身上真切地體現出來的,擺脫了人世的一種宗教的寧靜。我們有時甚至可以說他是一個信奉基督教的歌德。

我們在其最後階段的作品中已經注意到的所有藝術特征在這裏都有,特別是敘事的凝練,這在長篇巨著中比在一些簡短的短篇小說中給人以更深刻的印象。該作品是一卷,這與《戰爭與和平》和《安娜·卡列尼娜》有很大的不同。幾乎沒有附帶的題外話。堅韌不拔地順著唯一的情節,挖掘其所有的細節。濃墨重彩的描繪具有和《奏鳴曲》一樣的氣勢。越來越透徹、有力、無情的寫實主義的觀察,使他在人身上看到了獸性,“畜類在人身上的可怕殘留,當這種獸性沒有袒露,當它隱藏在所謂詩意的外表下的時候,尤為可怕”我的引文出自泰奧多爾·德·維澤瓦先生的譯文。(卷一,第379頁)全本的《複活》應該由(托爾斯泰)《全集》卷三六和卷三七構成。。那些沙龍中的談話,其單純目的就是滿足身體的一種需要:“通過活動舌頭和喉頭的肌肉,促進消化的需要。”《複活》,卷一,第129頁。冷酷地觀看人,不漏掉任何人,即使漂亮的柯察金娜也沒有漏掉,“尖尖的肘部的骨頭,大拇指甲的寬度”,和讓聶赫留朵夫感到“羞恥和厭惡,厭惡和羞恥”的袒胸露肩;也沒有漏掉女主人公,那個瑪絲洛娃,毫不隱瞞她的墮落,她的早衰,她那淫蕩、下賤的表情,她那挑逗的微笑,她渾身的酒氣,她那張通紅通紅的麵孔。自然主義的細節的粗暴:蹲在垃圾桶上聊天的女人。詩意的想象力、青春的活力消失得無影無蹤,隻是在初戀的回憶中還有所留存。這裏有以引起幻覺的強度在您心裏嗡嗡作響的音樂,望複活的貞潔夜,複活節之夜,冰雪融化,白色的霧濃得“距房子五步之遙,人們隻能看到一團黑影,從中發出一盞燈的紅色微光”,夜裏的雞鳴,冰河咯咯作響,發出隆隆聲,坍塌,並像打碎玻璃杯般發出回聲,在戶外透過窗戶看著姑娘的年輕的男人,看不見他的年輕姑娘在小燈的搖曳的微光下坐在桌子前——沉思的喀秋莎在微笑、在幻想。

作者的抒情詩式的表達方式幾乎沒有地位。他采用了更客觀、更超脫自己生活的藝術手法。托爾斯泰為了改變他的觀察視野下了一番功夫。他在本書中研究的是過去不了解的罪犯的世界和革命者的世界相反,他曾經卷入到《戰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哥薩克》或者《塞瓦斯托波爾紀事》中他所描繪的那些世界:貴族的沙龍、軍隊、鄉村生活。他隻需要回憶就可以了。;他隻能盡力地以有意識的同感滲透到裏麵;他甚至承認,未等他靠近去觀察這些革命者,他們給他的是一種難以克服的厭惡感《複活》,卷二,第20頁。。更令人欽佩的是他那真實的觀察,猶如一麵無瑕的鏡子。典型人物多麼豐富,細節多精確啊!他靠著冷靜的理解力和兄弟般的同情心,把一切事情,卑鄙和美德,不偏不倚地盡收眼底……獄中婦女們的畫麵多麼悲慘!她們相互之間沒有憐憫心;但是,藝術家是善良的聖人:他在每個人的心中,看到屈辱下的憂傷,放肆麵具之下的哭泣麵孔。純潔和熹微的光,漸漸地在這個瑪絲洛娃的墮落的心靈中顯現,並最終以一束獻身的火苗照亮心靈,借萬道陽光取得令人感動的美,這萬道陽光曾改變了倫勃朗的微不足道的場景。沒有任何嚴厲,哪怕是對待劊子手。“主啊!寬恕他們吧,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最糟糕的是,通常他們知道他們做了什麼,他們對此感到內疚,但是又不能不做。書中散發著命運不可抗拒的思想,這命運壓著受苦人,也壓著讓他人受苦的人。這位典獄長,滿懷天生的善良,厭倦了看守監獄的生活,也厭倦了體弱、蒼白、眼圈發黑的女兒不知疲倦地練習彈奏著李斯特的一首狂想曲。這位西伯利亞城市的警備司令,聰明而且善良,為了逃避他希望行的善和他被迫做的惡之間的不可避免的衝突,酗了三十五年的酒,但是,即使在喝醉的時候,他也完全可以控製自己,保持端莊的舉止;家庭溫情支配著這些人的內心,而他們的職業卻讓他們對他人鐵石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