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中四年,抱真使客賈林詐降武俊,既見,曰:“吾來傳詔,非降也。”武俊色動,林曰:“天子知大夫登壇建國撫膺顧左右曰:‘我本忠義,天子不省,故至是。’今諸軍數表大夫至誠,上見表動色曰:‘朕前誤無及矣。朋友失意尚可謝,朕四海主,毫芒過失,返不得自新耶!’今大夫親斷逆首,而宰相闍於事宜,國家與大夫烏有細故哉?硃滔以利相動,公何取焉?誠能與昭義同心,曠然改圖,上不失君臣之義,下以為子孫計。”武俊曰:“仆虜人也,尚知撫百姓,天子固不務殺人以安天下。今山東連兵比戰,骨盡暴野,雖勝尚誰與居?今不憚歸國,業與諸軍盟,虜性樸強,不欲曲在我,天子若能以恩蕩刷之,我首倡歸命,有不從者,奉辭伐之,河北不五十日可定。”會帝出奉天,抱真將還澤潞,悅說武俊、滔踵襲之。林曰:“夫退軍,前輜重,後銳師,人心固壹,不可圖也。使戰勝得地,利歸於魏,不幸喪師,趙受其災。今滄、趙乃故地,故不取之?”武俊遂引而北,林複激之曰:“公異邦豪英,不應謀中夏。燕、魏幽險,彼王室強則須公之援,削則己欲並吞。且河北惟有趙、魏、燕耳,滔乃稱冀,心圖公冀州矣。使滔能製山東,大夫當臣事之,否則見攻。能臣滔乎?”武俊投袂曰:“二百年天子猶不能事,安能臣豎子耶!”乃定計通好抱真,而約馬燧盟。
興元元年赦天下,武俊大集其軍,黜偽號。詔國子祭酒董晉與中人宣慰,拜檢校工部尚書、恒冀深趙節度使,又加檢校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幽州盧龍節度使、琅邪郡王。
是時,滔悉幽、薊兵與回紇圍貝州,將絕白馬津,南趨洛,李懷光據河中,李希烈陷汴,南略江淮,李納方叛,唯李晟軍渭上。羽書調發天下十之三,人心惴恐。及田緒殺悅,林複說武俊曰:“滔素欲得魏博,會悅死,魏人氣闉,公不救,魏且下。滔益甲數萬,張孝忠將北麵事滔,三道連衡,濟以回紇,長驅而南,昭義軍必保山西,則河朔舉入滔矣。今魏尚完,孝忠未附,公與昭義合兵破之,聲振關中,京邑可坐複,天子反正,不朽之業,誰與公參!”武俊大喜,與抱真相聞,自將屯南宮,抱真屯經城,兩軍相距十裏而舍。武俊潛會抱真於軍,陳說忼慨,抱真亦傾意結納,約為兄弟,遂俱東壁貝州,距城三十裏止。滔欲迎戰,武俊戒士飽食曰:“軍未合,毋妄動!”遣趙琳、趙萬敵兵五百蔽林以待。滔使票將馬寔、盧南史陣而西,李少成引回紇翼之。日中兵接,武俊與子士清引精騎望少成軍,抱真次之,滔馳騎二百出武俊東南,乘高鼓噪。武俊使步兵決戰,而自以騎當回紇,勒兵避其銳。回紇馬怒突而過,未及返,武俊急擊,琳等兵亦出,回紇驚,中斷,遂先奔。初,滔兵蹙武俊軍,不能傷,回紇既卻,即欲引還,因囂不能止,軍大奔,滔走還壁。武俊中流矢,謂抱真曰:“士少衰,盍以騎濟師,巢穴可覆也。”抱真使來希皓率勁騎薄滔營,盧玄真乘其後,滔懼,引眾去,希皓迫之,武俊邀於隘,滔大敗,免者八千人。會夜,各按屯,武俊營滔東北,抱真營西北。滔知不支,夜半焚車糧,遁歸幽州,火如晝,師大噪,其聲殷地。抱真以山東蝗,食少,歸於潞,武俊亦還。
會有詔複滔官爵,武俊上還幽州盧龍節度。又詔以恒州為大都督府,即授武俊長史,賜德、棣二州,以士真為觀察使、清河郡王。天子至自梁,遇武俊益厚,子弟雖繈褓,悉官之。俄進檢校太尉兼中書令,得建廟京師,有司供擬。
武俊善射,嚐與賓客獵,一日射雞兔九十五,觀者駭伏。貞元十七年死,年六十七。群臣奉慰天子,如渾瑊故事,贈太師。有司諡威烈,帝更為忠烈。士真襲位。
士真,其長子也。少佐父立功,更患難。既得節度,息兵善守,雖擅置吏,私賦入,而歲貢數十萬緡,比燕、魏為恭。元和初,即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四年死,贈司徒,諡曰景襄。軍中推其子承宗為留後。
始,河北三鎮自置副大使,常處嫡長,故承宗以禦史大夫為之。及總留事,憲宗久不報,伺其變。承宗數上疏自言。帝聞劉濟、田季安俱大病,議更建節度。翰林學士李絳曰:“鎮州世相繼,人所狃習,惟拒命則討之。且諸道之賞饋百萬士,又燕、魏、淄青,勢同必合。方江、淮水潦,財力刓困,宜即詔承宗嗣領。季安等雖病,徐圖所宜。定四方有天時,不可速也。”帝然之,欲析鎮分建節度,使承宗歲輸賦如李師道。絳曰:“假令承宗奉詔,諸道以割地同怨,是官爵虛出而無當也。不如令使者諭之,無出上意。”帝乃詔京兆尹裴武慰撫,承宗奉詔恭甚,請上德、棣二州,遂以檢校工部尚書嗣領節度,而以德州刺史薛昌朝為保信軍節度使,統德、棣。
昌朝,嵩子也,與承宗故姻家,帝因欲離其親將,故命之。詔未至,承宗馳騎劫而歸,囚之。詔更用棣州刺史田渙為二州團練守捉使,遣中人傳詔令歸昌朝,承宗拒命,帝怒,詔削官爵,遣中人吐突承璀將左右神策,率河中、河陽、浙西、宣歙兵討之。趙萬敵者,故武俊將,以健鬥聞,士真時入朝,上言討之必捷,令與承璀偕。有詔:“武俊忠節茂著,其以實封賜子士則,毋毀墳墓。”
承璀至軍,無威略,師不振。神策大將酈定進號驍將,以禽劉辟功,王陽山郡,至是戰北,馳而僨,趙人曰:“酈王也”,害之,師氣益折。及吳少誠死,李絳奏:“蔡無四鄰援,攻討勢易,不如赦承宗,專事淮西。”帝不聽。昭義節度使盧從史市承宗,外自固,內實與之。太常卿權德輿諫曰:“神策兵市井屠販,不更戰陣,恐因勞憚遠,潰為盜賊。恒冀騎壯兵多,攻之必引時月,西戎乘間,則禁衛不可頓虛。山東,疥癬也;京師,心腹也。不可不深念。且師出半年,費緡錢五百萬。方夏甚暑水潦,疾疫且降,誠慮有潰橈之變。”又言:“山東諸侯,皆以息自副,人心不遠,誰肯為陛下盡力者。又盧從史倚寇為援,訹承璀邀寵利,宜召行營善將,令倍驛馳,度至半道,授以澤潞,而徙從史它鎮,破其奸圖,然後赦承宗,眾情必服。”帝未許。
五年,河東軍拔其一屯,張茂昭破之木刀溝;帝患從史詐,卒以計縛送京師;劉濟又拔安平。承宗懼,遣其屬崔遂上書謝罪,且言:“往年納地,迫三軍不得專,而為盧從史賣以求利,願請吏入賦得自新。”是時宿師久無功,餉不屬,帝憂之。而淄青、盧龍數表請赦,乃詔浣雪,盡以故地畀之,罷諸道兵。昌朝歸京師,授右武衛將軍。承宗見兵薄境,已而罷,歸罪從史,得不詰,自謂計得,謷然無顧憚。
七年,軍庫火,器鎧殆盡,殺守吏百餘人,不自安。及吳元濟反,承宗與李師道上書請宥,教其將尹少卿為蔡遊說,見宰相語不遜,武元衡怒,叱遣之。承宗怨甚,與師道謀,遣惡少年數十曹伏河陰,乘昏射吏,吏奔潰,因火漕院,人趣火所,鬥死者十餘輩,縣大發民捕盜,亡去不獲,凡敗錢三十萬緡、粟數萬斛。未幾,張晏等賊宰相元衡,京師大索,天子為旰食。承宗嚐疏元衡過咎,留中。至是帝出表示群臣大議,鹹請聲其罪伐之。詔乃絕承宗朝貢,竄其弟承係、承迪、承榮於遠方,以博野、樂壽故範陽地,命歸劉總。而所遣盜處處竊發,斷建陵門戟,燔獻陵寢宮,伏甲欲反洛陽,不克。承宗數出兵掠鄰鄙,田弘正上言承宗宜誅,帝使率師壓境。承宗揣詔旨兵不即進,即肆剽滄、景、易、定間,人苦之。
十一年,詔削爵,以實封賜土平,使奉武俊後。令河東、義武、盧龍、橫海、魏博、昭義六節度兵進討,大抵數十萬,環地數千裏,以分其勢。然營屯離置,主約不得一,故士觀望,獨昭義郗士美薄賊境,賊不敢犯。始,承宗不能葉諸父,皆奔京師。士則為神策大將軍,聞其叛,請占數京兆,裴度請用為邢州刺史,使隸昭義,以傾趙人。有王怡者,武俊從子,為承宗守南宮,士則招之,約歸命,謀泄遇害;子元伯奔還,擢監察禦史,詔贈怡尚書左仆射。
明年元濟平,承宗大恐,使牙將石泛奉二子至魏博,因田弘正求入侍,且請歸德、棣二州,入租賦,待天子署吏。弘正遣知感、知信詣闕下請命。前此,帝使尚書右丞崔從賜詔書許自新,承宗素服待罪。及是乃詔複官爵,以華州刺史鄭權為橫海節度使,統德、棣、滄、景等州,複承宗實封戶三百,以所部饑,賜帛萬匹。李師道平,奉法益謹,表所領州錄事、參軍、判司、縣主簿、令,皆丐王官。
十五年死,贈侍中。軍中推其弟承元為留後。承元不敢世於鎮,詔用為義成軍節度使,事見本傳。
王廷湊,本回紇阿布思之族,隸安東都護府。曾祖五哥之,為李寶臣帳下,驍果善鬥,王武俊養為子,故冒姓王,世為裨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