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3年開始,他愛上了去諾曼底海岸的艾特達:那裏有天然生成、鬼斧神工的白堊懸崖,最有名的莫過於水流製造的三個拱孔。
容金德、柯羅、庫爾貝、雷諾阿們都來過此地。莫奈1868年在此小住過,但十五年後的1883年,這裏已經不那麼一樣了。
他在這裏描繪著名的馬納博特岩石拱門,有時思想過於集中,1885年11月27日,潮水生了氣,把他衝上懸崖壁,順手卷走了他的畫架、畫布和調色板。莫奈自力更生的靈感又來了:他在懸崖頂上,選擇安營之處,然後坐下來長久作畫。他對峭壁上的陽光、海水、水折射的光線、倒影感興趣。他在《艾特達的馬納博特石拱》一畫裏,在藍色與灰色交疊的天空裏,加入了淺粉和橘黃,藍綠之水裏則有粉色波紋抖動。他的筆觸猶如波濤湧動,從海中憑空生出懸崖來,融於海光裏。一年之後,史上最偉大的短篇小說家之一莫泊桑——恰好也是諾曼底人——為莫奈寫了一篇文章。他如是描述莫奈的工作狀態:
“我經常跟著克勞德·莫奈去尋找印象。他已不再是畫家,而是獵人。他走著,身後跟著一群孩子,他們幫他提著五六幅同一題材但在不同時刻畫的,因而有著不同效果的畫。他隨著天空的變化,輪流拿起它們。這位討厭弄虛作假和墨守成規的畫家,麵對著他的畫,等待著、窺伺著太陽和陰影,他幾筆就把灑落的光線和飄過的雲朵采集下來,快速放在畫布上。我曾親眼目睹他這樣抓住一簇落在白色懸崖上的燦爛陽光,把它鎖定在一片金黃色調中,使這難以捕捉的、耀眼的光芒產生令人驚異的效果。”
1886年,這個拖家帶口畫畫的獵人,終於富裕起來,有財力去購置補給,繼續他的不朽狩獵了。那一年,丟朗-呂厄在紐約開了個《巴黎印象派畫家與色粉筆畫》的展覽會。美國評論家遠沒巴黎評論家高傲,巴黎評論家總試圖逃避的事實,美國評論家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我們感到,印象派畫家們是抱著確定的意圖從事創作的,如果說他們不注意創造規則,這是因為他們已經超出了規則之外;如果說他們不理會較小的真實,這是為了更好地研究更重要的東西。”
這話如果放到1874年,是不是會讓嘲諷大師勒魯瓦先生氣到吐血呢?
印象派畫家在國外,出人意料地大受歡迎。莫奈和雷諾阿成了活著的傳奇。牆內開花牆外香,鬧嚷到牆內春色擾擾。1887年,莫奈的畫在巴黎暢銷起來。他手頭寬裕了,就買下吉維尼的一處房子,周圍果樹蔥鬱;找了個棚屋,擺好畫架畫布,椅子擺上泥土,安了個疑似是大門的玩意兒,就又開始作畫。
他47歲了,已經被當作過一個畫派的領袖。然而一直支撐著他前進的創新意念,始終不曾停下。之後的一次問答裏,他對美國畫家利拉·卡波·培裏說道:“我希望生來就是一個瞎子,而後忽然獲得視覺,這樣一來,我就能夠不知道我眼前看到的東西原來是什麼,而開始作畫。”
一般認為,在19世紀80年代,莫奈的眼睛已經出了些問題。
這問題嚴重影響他的視力,要到20世紀,但多多少少,他對顏色的使用上開始變化。
莫奈從來在用色上至為謹慎:1886年之前,他用褐色和土黃色極少;1886年之後,黑色也幾乎消失了。多年後,1905年,他會說:“關鍵在於了解如何使用顏色。到最後,無非是習慣。我喜歡用白色、鎘黃、朱紅、深茜草色、鈷藍和翡翠綠,就這些。”實際上,後世的研究發現,莫奈鍾愛的顏色是這十種:
鉛白、鉻黃、鎘黃、鉻綠、翡翠綠、法國群青、鈷藍、茜草紅、朱紅、象牙黑。
47歲了,他還是在拒絕一切“這玩意兒應該是什麼樣”的陳規俗套,而試圖在無疑處有疑。1888年收割之後,他有了一個新想法:
在此之前,如莫泊桑所說,莫奈總是帶著一群孩子、五六幅畫,四處狩獵光線與色彩。但1888年秋天,他想到了一個法子,以獲得自然的、獨一無二的印象。他癡了一般畫麥垛,一連畫了幾十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