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以母喪去官。服除,自陳修史有緒,家貧不能具紙筆,願得少祿以終餘功。有詔拜諫議大夫,複修史。睿宗崩,實錄留東都,詔兢馳驛取進梓宮。以父喪解,宰相張說用趙冬曦代之。終喪,為太子左庶子。
開元十三年,帝東封太山,道中數馳射為樂。兢諫曰:“方登岱告成,不當逐狡獸,使有垂堂之危、朽株之殆。”帝納之。明年六月,大風,詔群臣陳得失。兢上疏曰:“自春以來,亢陽不雨,乃六月戊午,大風拔樹,壞居人廬舍。傳曰:‘敬德不用,厥災旱。上下蔽隔,庶位逾節,陰侵於陽,則旱災應’。又曰:‘政悖德隱,厥風發屋壞木。’風,陰類,大臣之象。恐陛下左右有奸臣擅權,懷謀上之心。臣聞百王之失,皆由權移於下,故曰:‘人主與人權,猶倒持太阿,授之以柄。’夫天降災異,欲人主感悟,願深察天變,杜絕其萌。且陛下承天後、和帝之亂,府庫未充,冗員尚繁,戶口流散,法出多門,賕謁大行,趨競彌廣。此弊未革,實陛下庶政之闕也,臣不勝惓惓。願斥屏群小,不為慢遊,出不禦之女,減不急之馬,明選舉,慎刑罰,杜僥幸,存至公,雖有旱風之變,不足累聖德矣。”
始,兢在長安、景龍間任史事,時武三思、張易之等監領,阿貴朋佞,釀澤浮辭,事多不實。兢不得誌,私撰《唐書》、《唐春秋》,未就。至是,丐官筆劄,冀得成書。詔兢就集賢院論次。時張說罷宰相,在家修史。大臣奏國史不容在外,詔兢等赴館撰錄。進封長垣縣男。久之,坐書事不當,貶荊州司馬,以史草自隨。蕭嵩領國史,奏遣使者就兢取書,得六十餘篇。
累遷洪州刺史,坐累下除舒州。天寶初,入為恒王傅。雖年老衰僂甚,意猶願還史職。李林甫嫌其衰,不用。卒,年八十。
兢敘事簡核,號良史。晚節稍疏牾。時人病其太簡。初與劉子玄撰定《武後實錄》,敘張昌宗誘張說誣證魏元忠事,頗言“說已然可,賴宋璟等邀勵苦切,故轉禍為忠,不然,皇嗣且殆。”後說為相,讀之,心不善,知兢所為,即從容謬謂曰:“劉生書魏齊公事,不少假借,奈何?”兢曰:“子玄已亡,不可受誣地下。兢實書之,其草故在。”聞者歎其直。說屢以情蘄改,辭曰:“徇公之情,何名實錄?”卒不改。世謂今董狐雲。
韋述,弘機曾孫。家廚書二千卷,述為兒時,誦憶略遍。父景駿,景龍中為肥鄉令,述從到官。元行衝,景駿姑子也,為時儒宗,常載書數車自隨。述入其室觀書,不知寢食,行衝異之,試與語前世事,孰複詳諦,如指掌然。使屬文,受紙輒就。行衝曰:“外家之寶也。”舉進士,時述方少,儀質陋侻,考功員外郎宋之問曰:“童子何業?”述曰:“性嗜書,所撰《唐春秋》三十篇,恨未畢,它唯命。”之問曰:“本求茂才,乃得遷、固。”遂上第。
開元初,為櫟陽尉。秘書監馬懷素奏述與諸儒即秘書續《七誌》,五年而成。述好譜學,見柳衝所撰《姓族係錄》,每私寫懷之,還舍則又繕錄,故於百氏源派為詳,乃更撰《開元譜》二十篇。累除右補闕。張說既領集賢院,薦述為直學士,遷起居舍人。從封太山,奏《東封記》,有詔褒美。先是,詔修《六典》,徐堅構意歲餘,歎曰:“吾更修七書,而《六典》曆年未有所適。”及蕭嵩引述撰定,述始摹周六官領其屬,事歸於職,規製遂定。初,令狐德棻、吳兢等撰武德以來國史,皆不能成。述因二家參以後事,遂分紀、傳,又為例一篇。嵩欲蚤就,複奏起居舍人賈登、著作佐郎李銳助述績。逮成,文約事詳,蕭穎士以為譙周、陳壽之流。改國子司業,充集賢學士,累遷工部侍郎,封方城縣侯。
述典掌圖書,餘四十年,任史官二十年,淡榮利,為人純厚長者,當世宗之。接士無貴賤與均。蓄書二萬卷,皆手校定,黃墨精謹,內秘書不逮也。古草隸帖、秘書、古器圖譜無不備。安祿山亂,剽失皆盡,述獨抱國史藏南山。身陷賊,汙偽官。賊平,流渝州,為刺史薛舒所困,不食死。廣德初,甥蕭直為李光弼判官,詣闕奏事稱旨。因理述“蒼卒奔逼,能存國史,賊平,盡送史官於休烈,以功補過,宜蒙恩宥。”有詔贈右散騎常侍。
韋氏之顯者,孝友、詞學則承慶、嗣立,邃音樂有萬石,達禮儀則叔夏,史才博識有述。所著書二百餘篇行於時。弟逌、迪,學業亦亞述。與逌對為學士,與迪並禮官,搢紳高之。時趙冬曦兄弟亦各有名。張說嚐曰“韋、趙兄弟,人之杞梓”雲。
蔣乂,字德源,常州義興人,徙家河南。祖環,開元中弘文館學士。父將明,天寶末,辟河中使府。安祿山反,以計佐其帥,全並、潞等州。兩京陷,被拘,乃陽狂以免。虢王巨引致幕府,曆侍禦史,擢左司郎中、國子司業、集賢殿學士。乂性銳敏,七歲時,見庾信《哀江南賦》,再讀輒誦。外祖吳兢位史官,乂幼從外家學,得其書,博覽強記。逮冠,該綜群籍,有史才,司徒楊綰尤稱之。將明在集賢,值兵興,圖籍殽舛,白宰相請引乂入院,助力整比。宰相張鎰亦奇之,署集賢小職。乂料次逾年,各以部分,得善書二萬卷。再遷王屋尉,充太常禮院修撰。貞元九年,擢右拾遺、史館修撰。德宗重其職,先召見延英,乃命之。
張孝忠子茂宗尚義章公主,母亡,遺言丐成禮。帝念孝忠功,即日召為左衛將軍,許主下降。乂上疏,以為:“墨縗禮本緣金革,未有奪喪尚主者。繆盩典禮,違人情,不可為法。”帝令中使者諭茂宗之母之請,乂意殊堅。帝曰:“卿所言,古禮也。今俗借吉而婚不為少。”對曰:“俚室窮人子,旁無至親,乃有借吉以嫁,不聞男冒凶而娶。陛下建中詔書,郡、縣主當婚,皆使有司循典故,毋用俗儀。公主春秋少,待年不為晚,請茂宗如禮便。”帝曰:“更思之。”會太常博士韋彤、裴堪諫曰:“婚禮,主人幾筵聽命,稱事立文,謂之嘉,所以承宗廟,繼後嗣也。喪禮,創巨者日久,痛甚者愈遲,二十五月而畢,謂之凶,所以送死報終,示有節也。故夫義婦聽,父慈子孝。昔魯侯改服,晉襄墨縗,緣金革事則有權變。安有釋縗服,衣冕裳,去堊室,行親迎,以凶瀆嘉,為朝廷爽法?”疏入,帝迂其言,促行前詔,然心嘉乂有守。
十八年,遷起居舍人,轉司勳員外,皆兼史任。帝嚐登淩煙閣,視左壁頹剝,題文漫缺,行才數字,命錄以問宰相,無能知者。遽召乂至,答曰:“此聖曆中侍臣圖讚。”帝前口以誦補,不失一字。帝歎曰:“雖虞世南默寫《列女傳》,不是過。”會詔問神策軍建置本末,中書討求不獲,時集賢學士甚眾,悉亡以對。乃訪乂,乂條據甚詳。宰相高郢、鄭珣瑜歎曰:“集賢有人哉!”明日,詔兼判集賢院事。父子為學士,儒者榮之。
順宗既葬,議祧廟,有司以中宗中興之君,當百代不遷。宰相問乂,乂曰:“中宗即位,春秋已壯,而母後篡奪以移神器,賴張柬之等國祚再複,蓋曰反正,不得為中興。凡非我失之,自我複之,為中興,漢光武、晉元是也。自我失之,因人複之,晉孝惠、孝安是也。今中宗與惠、安二帝同,不可為不遷主。”有司疑曰:“五王有安社稷功,若遷中宗,則配饗永絕。”乂曰:“禘袷功臣,乃合食太廟。中宗廟雖毀,而禘祫並陳太廟,此則五王配食與初一也。”由是遷廟遂定。遷兵部郎中。與許孟容、韋貫之刪正製敕三十篇,為《開元格後敕》。李錡誅,詔宗正削一房屬籍。宰相召乂問:“一房自大功可乎?”答曰:“大功,錡之從父昆弟。其祖神通有功,配饗於廟,雖裔孫之惡,而忘其勳,不可。”“自期可乎?”曰:“期者錡昆弟。其父若幽死社稷,今以錡連坐,不可。”執政然之。故罪止錡及子息,無旁坐者。
未幾,改秘書少監,複兼史館修撰,與獨孤鬱、韋處厚修《德宗實錄》。以勞遷右諫議大夫。裴垍罷宰相,而李吉甫惡垍,以嚐監修,故授乂太常少卿。久之,遷秘書監,累封義興縣公。卒,年七十五,贈禮部尚書,諡曰懿。
乂在朝廷久,居史職二十年。每有大政事議論,宰相未能決,必谘訪之,乂據經義或舊章以參時事,其對允切該詳。初以是被遇,終亦忤貴近,介介不至顯官。然資質樸直,遇權臣秉政,輒數歲不遷。嚐疏裴延齡罪惡及拒王叔文,當世高之。結發誌學,老而不厭,雖甚寒暑,卷不釋於前,故能通百家學,尤明前世沿革。家藏書至萬五千卷。初名武,憲宗時因進見,請曰:“陛下今日偃武修文,群臣當順承上意,請改名乂。”帝悅。時討王承宗兵方罷,乂恐天子銳於武,亦因以諷。它日,帝見侍禦史唐武曰:“命名固多,何必曰武?乂既改之矣。”更曰慶。群臣乃知帝且厭兵雲。乂論撰百餘篇。
五子:係、伸、偕知名,仙、佶皆位刺史。
係善屬文,得父典實。大和初,授昭應尉,直史館。明年,拜右拾遺、史館修撰,與沈傳師、鄭澣、陳夷行、李漢參撰《憲宗實錄》。轉右補闕。宋申錫被誣,文宗怒甚,係與左常侍崔玄亮涕泣苦諍,申錫得不死。曆膳部員外、工禮兵三部郎中,皆兼史職。開成末,轉諫議大夫。宰相李德裕惡李漢,以係友婿,出為桂管觀察使,人安其治。複坐漢貶唐州刺史。宣宗立,召為給事中、集賢殿學士判院事。轉吏部侍郎,曆興元、鳳翔節度使。懿宗初,拜兵部尚書,以弟伸位丞相,懇辭,乃檢校尚書右仆射,節度山南東道,封淮陽郡公。徙東都留守,卒。子曙,字耀之。鹹通末,由進士第署鄂嶽團練判官,除虞、工二部員外,改起居郎。黃巢之難,曙闔門無噍類,以是絕意仕進,隱居沈痛。中和二年,表請為道士,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