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第七十(2 / 3)

三曰:“商、周之前,禘所自出。自漢、魏以來,曠千餘歲,其禮不講。蓋玄所說不當於經,不質於聖,先儒置之不用,是為棄言。”

四曰:“今禮家行於世者,皆本玄學。臣請取玄之隙,還破頎等所建。頎等曰:‘景皇帝為始祖,以配天。’按《王製》‘天子七廟’。玄曰:‘周禮也。太祖與文、武之祧,合親廟四而七。商氏六廟,契與湯合二昭二穆而六。’據玄,則夏不以鮌、顓頊、昌意為始祖,是又與玄乖背。自古未有以人臣為始祖者,唯商以契,周以稷。夫稷、契皆天子元妃子。簡狄吞玄鳥卵而生契,契佐禹有大功,舜封之商,其《詩》曰:‘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後稷母曰薑嫄,出野履巨跡而生稷,稷勤稼穡,堯舉為農師,舜封之邰,號曰後稷。其詩曰:‘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即有邰家室。’舜、禹有天下,契、稷在焉。《傳》曰:‘功施於人則祀之,以死勤事則祀之。’契為司徒,而人輯睦,稷勤百穀而山死,皆在祀典。及子孫而有天下,故尊而祖之。”

五曰:“既用玄說,小德配寡,而後稷止配一帝,不得全配五帝。今以景帝配昊天,於玄為可為不可乎?”

六曰:“眾詰臣曰:‘上帝一帝,《周官》:祀天旅上帝,祀地旅四望。旅,眾也。則上帝是五帝。’臣曰:‘否,旅有眾義,出於《爾雅》。又為祭名,亦曰陳也。如前所詰,旅上帝為五帝,則季氏旅於泰山可得為四鎮邪?’”

七曰:“援玄之言,則景帝親盡,主應在祧,反配天地,禮不相值。夫所謂始祖者,經綸草昧,功普體大,以比元氣含覆廣大者也。故曰萬物之始,天也;人之始,祖也;日之始,至也。掃地而祭,則質;器用陶匏,則性;牲用犢,則誠;兆於南郊,則就陽。至尊至質,不敢同於先祖也。”《白虎通議》曰:‘祭天歲一者何?事之不敢黷也。’故因歲之陽氣始達而祭之。今一歲四祭,黷莫大焉。上帝五帝,祀闕不舉,怠孰甚焉?黷與怠,皆失也。臣聞親有限,祖有常,聖人製禮不以情變。唐家累聖,曆祀百年,非不知景帝為始封。當時通儒钜工尊高祖以配天,宗太宗以配上帝,人神克厭,為日既久。乃今以神堯降侑含樞紐,而太宗仍配上帝,則樞紐上帝佐也。以子先父,非天地祖宗之意。”

八曰:“景皇帝非造我區夏,不得與夏之禹、商之契、周之稷、漢高帝、魏武帝、晉宣帝、唐神堯皇帝並功,則陟配圜丘,上與天匹,曾謂圜丘不如林放乎?”

九曰:“魏以武帝、晉以宣帝為始祖者,夫操與懿皆人傑也。擁天下強兵,挾弱主,製海內之命,名雖為臣,勢實為君,後世因之以成帝業,尊而祖之,不亦可乎?”

十曰:“神堯拯隋室之亂,振臂大呼,濟人塗炭,汛掃蕩攘,群凶無餘,出入不數年而成王業,漢祖之功不能加焉。夏以禹,漢以高帝,我以神堯為始祖,訂夏法漢,於義何嫌?今頎、崇敬革天對,易祖廟,事之大者不稽於古,難以疑文僻說定之。臣官以諫為名,不敢不盡愚。”

議聞,代宗不韙其言。其後名儒大議,而景帝配天卒著於禮。

俄遷京兆尹,頗以治稱。京師苦樵薪乏,幹度開漕渠,興南山穀口,尾入於苑,以便運載。帝為禦安福門觀之。幹密具同船作倡優水嬉,冀以媚帝。久之,渠不就。俄改刑部侍郎。魚朝恩敗,坐交通,出為桂管觀察使。大曆八年,複召為京兆尹。時大旱,幹造土龍,自與巫覡對舞,彌月不應。又禱孔子廟,帝笑曰:“丘之禱久矣。”使毀土龍,帝減膳節用,既而霪雨。十三年,涇水擁隔,請開鄭、白支渠,複秦、漢故道以溉民田,廢碾磑八十餘所。

幹性貪暴,既複用,不暇念治,專徇財色,附會嬖近,挾左道希主恩,帝甚惑之。德宗在東宮,幹與宦者特進劉忠翼陰謀,幾危宗嗣。及即位,又詭道希進,密乘車謁忠翼。事覺,除名長流,既行,市人數百群噪投礫從之,俄賜死藍田驛。

忠翼本名清潭,與左衛將軍董秀皆有寵於代宗。當盛時,爵賞在其口吻,掊冒財賄,貲產累皆巨萬。至是,積前罪,並及誅。

楊炎,字公南,鳳翔天興人。曾祖大寶,武德初為龍門令,劉武周攻之,死於守,贈全節侯。祖哲,以孝行稱。父播,舉進士,退居求誌,玄宗召拜諫議大夫,棄官歸養。肅宗時,即家拜散騎常侍,號玄靖先生。炎美須眉,峻風宇,文藻雄蔚,然豪爽尚氣。河西節度使呂崇賁辟掌書記。神烏令李太簡嚐醉辱之,炎令左右反接,搒二百餘,幾死,崇賁愛其才,不問。李光弼表為判官,不應。召拜起居舍人,固辭。父喪,廬墓側,號慕不廢聲,有紫芝白雀之祥,詔表其閭。炎三世以孝行聞,至門樹六闕,古所未有。終喪,為司勳員外郎,遷中書舍人,與常袞同時知製誥。袞長於除書,而炎善德音,自開元後言製詔者,稱“常楊”雲。宰相元載與炎同郡,炎又元出也,故擢炎吏部侍郎、史館脩撰。載當國,陰擇才可代己者,引以自近,初得禮部侍郎劉單,會卒,複取吏部侍郎薛邕,邕坐事貶,後得炎,親重無比。會載敗,坐貶道州司馬。

德宗在東宮,雅知其名,又嚐得炎所為《李楷洛碑》,寘於壁,日諷玩之。及即位,崔祐甫薦炎可器任,即拜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舊製,天下財賦皆入左藏庫,而太府四時以數聞,尚書比部覆出納,舉無幹欺。及第五琦為度支、鹽鐵使,京師豪將求取無節,琦不能禁,乃悉租賦進大盈內庫。天子以給取為便,故不複出。自是天下公賦為人君私藏,有司不得計贏少。而宦官以冗名持簿者三百人,奉給其間,根柢連結不可動。及炎為相,言於帝曰:“財賦者,邦國大本,而生人之喉命,天下治亂重輕係焉。先朝權製,以中人領其職,五尺宦豎,操邦之柄,豐儉盈虛,雖大臣不得知,則無以計天下利害。陛下至德,惟人是恤,參計敝蠹,莫與斯甚。臣請出之,以歸有司。度宮中經費一歲幾何,量數奉入,不敢以闕。如此,然後可以議政,惟陛下審察。”帝從之。乃詔歲中裁取以入大盈,度支具數先聞。

初,定令有租賦庸調法,自開元承平久,不為版籍,法度玩敝。而丁口轉死,田畝換易,貧富升降,悉非向時,而戶部歲以空文上之。又戍邊者,蠲其租、庸,六歲免歸。玄宗事夷狄,戍者多死,邊將諱不以聞,故貫籍不除。天寶中,王鉷為戶口使,方務聚斂,以其籍存而丁不在,是隱課不出,乃按舊籍,除當免者,積三十年,責其租、庸,人苦無告,故法遂大敝。至德後,天下兵起,因以饑癘,百役並作,人戶凋耗,版圖空虛。軍國之用,仰給於度支、轉運使;四方征鎮,又自給於節度、都團練使。賦斂之司數四,莫相統攝,綱目大壞。朝廷不能覆諸使,諸使不能覆諸州。四方貢獻,悉入內庫,權臣巧吏,因得旁緣,公托進獻,私為贓盜者,動萬萬計。河南、山東、荊襄、劍南重兵處,皆厚自奉養,王賦所入無幾。科斂凡數百名,廢者不削,重者不去,新舊仍積,不知其涯。百姓竭膏血,鬻親愛,旬輸月送,無有休息。吏因其苛,蠶食於人。富人多丁者,以宦、學、釋、老得免,貧人無所入則丁存。故課免於上,而賦增於下。是以天下殘瘁,蕩為浮人,鄉居地著者百不四五。炎疾其敝,乃請為“兩稅法”以一其製。凡百役之費,一錢之斂,先度其數而賦於人,量出製入。戶無主客,以見居為簿;人無丁中,以貧富為差。不居處而行商者,在所州縣稅三十之一,度所取與居者均,使無僥利。居人之稅,秋夏兩入之,俗有不便者三之。其租、庸、雜徭悉省,而丁額不廢。其田畝之稅,率以大曆十四年墾田之數為準,而均收之。夏稅盡六月,秋稅盡十一月,歲終以戶賦增失進退長吏,而尚書度支總焉。帝善之,使諭中外。議者沮詰,以為租庸令行數百年,不可輕改。帝不聽。天下果利之。自是人不土斷而地著,賦不加斂而增入,版籍不造而得其虛實,吏不誡而奸無所取,輕重之權始歸朝廷矣。

炎興嶺表,以單議悟天子,中外翕然屬望為賢相。居數月,崔祐甫疾,不能事,喬琳免,炎獨當國,遂多變祐甫之政,減薄護元陵功優,人始不悅。又請開豐州陵陽渠,發畿縣民役作,閭裏騷然,渠卒不就。

素德元載,思有以報之,於是複議城原州,節度使段秀實謂“安邊卻敵,宜以緩計,方農事,不可遽興功。”炎怒,追秀實為司農卿,以邠寧李懷光督作,遣硃泚、崔寧統兵各萬人翼之。詔書下,涇軍恚曰:“吾軍為國西屏十餘年。始自邠土,農桑地著之安,徙此榛莽中,手披足踐,既立城壘,則又投之塞外,且安寘此乎?”又懷光持法嚴,舉軍畏之。裨將劉文喜因人之怨,乃上疏求秀實、硃泚為使。詔以泚代懷光,文喜不奉詔,閉城拒守,質其子吐蕃以求援。時方煬旱,人情騷攜,群臣皆請赦文喜,帝不聽。詔減服禦給軍,且趣師涇州,士當受春服者皆即賜。命泚、懷光率軍攻之,壘環其州。別將劉海賓斬文喜,獻其首,涇州平,而原卒不能城。又以劉晏劾載,已坐貶,乃出晏忠州,用庾準為荊南節度使,誣晏殺之,朝野側目。李正己表請晏罪,炎懼,乃遣腹心分走諸道:裴冀使東都、河陽、魏博,孫成使澤潞、礠邢、幽州,盧東美使河南、淄青,李舟使山南、湖南,王定使淮西。聲言宣慰,而實自辯解,言“晏往嚐傅會奸邪,謀立獨孤妃為後,帝自惡之,非它過也”。帝聞,使中人複其言於正己,還報信然,於是帝意銜之,未發也。

會盧杞以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進炎中書侍郎,同秉政。杞無術學,貌麼陋,炎薄之,托疾不與會食,杞陰為憾。舊製,中書舍人分押尚書六曹,以平奏報。開元初,廢其職。杞請複之,炎固以為不可,杞益怒。又密啟主書過咎,逐之,炎曰:“主書,吾局吏也,吾當自治之,奈何相侵邪?”始,炎還朝,道襄、漢,因勸梁崇義入朝,後又使李舟邀說之,崇義益反側。及其叛,議者歸咎炎,以為趣成之。帝欲以淮西李希烈統諸軍致討,炎曰:“希烈始與李忠臣為子,逐忠臣取其位,此可以任乎?居無尺寸功,猶倔強不奉法,設使平賊,陛下將何以製之?”帝不能平,恚曰:“氍不能食吾言。”遂用希烈。又嚐訪群臣可大任者,杞薦張鎰、嚴郢,而炎舉崔昭、趙惠伯。帝以炎論議疏闊,遂罷為尚書左仆射。既謝,對延英訖,不至中書,杞怒,益欲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