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尊尼黃卻皺住了眉頭,對我說道:“我也不知道這個僧侶是誰。按照我原先的計劃,是想通過自己的話,向團員暗示陳邁克是因為褻瀆了神靈才變作了一尊蠟像。我沒料到檢票處卻突然鑽出一個僧侶,將我想說的話全都說了出來。不過這樣也好,他讓我少了很多麻煩,也讓我構思的劇情變得更加真實。”
天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說不定他為了拍攝的真實感,繼續向我隱瞞了一些真相。但我還是問了一句:“現在陳邁克在哪裏?他回香港了嗎?”
尊尼黃又皺了皺眉,說:“按照原定的計劃,他是應該直接回香港的,然後打電話向我報個平安。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竟一直聯係不到他呢。真是奇怪了。”
“哦……”我點了點頭,正想說什麼的時候,忽然聽到長街的另一頭傳來了沉穩的腳步聲。
我抬頭望去,看到了一個穿著黑色教士袍的中年男人,手裏拿著一本聖經,正向我們走來。
9
“二位教友,你們好!我是聖洛倫瓦茲教堂的神父,坤沙。”這個男人在胸前劃了個十字後,很有禮貌地對我們說道。
坤沙神父留著一臉絡腮胡子,眼圈很黑,很是瘦弱,看來他常常熬夜。
“神父好。”既然我和尊尼黃都偽裝成了參拜教堂的教友,自然也在胸前劃了個十字後,向他行了禮。
坤沙說道:“你們明天也要去教堂做彌撒吧?聖洛倫瓦茲教堂很久沒這麼熱鬧了,到時候行禮的人會很多,但教堂已經很破敗了,希望你們都遵守秩序,不要損壞教堂裏的物品。”
“那是當然。”我與尊尼黃同時闔首答道。
“嗬嗬,真是太感謝你們了。我還要去鎮公所的四樓提醒一下其他的教友。我先告辭了。”他又劃了個十字,隨後向鎮公所走了過去。
10
第二天,剛吃過午飯,我就帶著DV機獨自一人出了鎮公所,來到位於雷蒙鎮邊緣的聖洛倫瓦茲教堂。果然正如坤沙神父所說的那樣,教堂很破敗了,黯淡的外牆上長滿了墨綠的爬牆虎,金色尖頂上的玻璃窗戶幾乎全都破碎了。
上午的時候,我就已經偷偷在教堂外各個隱秘的角落裝好了固定機位的攝像機。現在,我隻需要帶著DV機躲入教堂中,等待著定格遊戲的開始。
我走入教堂,教堂的拱門中,有一尊足有一人高的聖主耶穌瓷像。瓷像後,就是彌撒大廳,我在最後一排的木製長椅坐了下來,剛坐下,就發現長椅看上去似乎很幹淨,但事實上卻積了一層淺淺的油垢。
坤沙神父就站在大廳最裏麵的講壇上,正逐一點著講壇上那些眾多的蠟燭。我看了看時間,心想等神父點完了蠟燭,定格遊戲開始的時間也就差不多該到了。
大約半個小時後,我聽到教堂外傳來隱隱的人聲,是攝製組裏那些M國本地人在長街上擺出了地攤,正大聲地叫賣著。人聲漸漸變得鼎沸了起來,大概是雷蒙鎮的居民們也出門來到教堂外,正與攤販討價還價著。
坤沙神父也將講壇上的蠟燭點得差不多了,他抬起頭,向我鞠了個躬。而幾乎與此同時,我聽到彌撒大廳外,突然傳來了“嘩啦”一聲巨響,似乎是什麼東西碎裂了。然後,我看到一個人慌慌張張衝進了大廳裏——這個人正是我的朋友尊尼黃。
尊尼黃剛衝入彌撒大廳,他的身體突然凝滯了,一隻腳抬在半空,雙手前後擺動,做出奔跑的姿勢,但卻一動不動。
我知道,定格遊戲已經開始了。剛才那聲碎裂的聲音,一定是尊尼黃發出的信號吧。我舉起DV機,給尊尼黃拍了個特寫後,又拍下了坤沙神父一片茫然的神情。接著,我不顧神父驚訝的表情,抱著DV機衝出了教堂。
在教堂的拱門裏,我看到了一地的碎瓷,原來尊尼黃是敲碎了門口的那尊耶穌瓷像,以此作為遊戲開始的信號。隻不過,不知道尊尼黃這麼做,會不會像陳邁克一樣惹惱了神靈。
教堂外,攝製組的成員們全都站在長街上一動不動,活像一尊尊雕塑。四周,滿麵疑惑的雷蒙鎮居民正對著木頭一般凝固的人指指戳戳著。顯然他們都還搞不清出了什麼狀況,真是有趣。我饒有興趣地拍攝著居民們的反應,但我更關心的,是尊尼黃究竟會讓誰悄悄變作一尊蠟像。
我注意到琳達就站在長街上,正裝作與一個賣香椰的小攤販討價還價,手裏拿著一隻砍去了蒂的椰子,正準備插入軟吸管。她表演得很好,臉上一點也看不出對四麵佛詛咒的擔憂之情——在這之前,我為了讓她不再擔心,偷偷避開尊尼黃,告訴了她所有的秘密。
我又拿著DV機朝教堂大門拍了一下,正好看到坤沙神父急衝衝地跑出拱門,一副見到了世界末日的模樣,正劃著十字大聲禱告著,還趴在地上對著太陽磕起了頭。
我差點笑得連肚子都疼了。當然囉,我還是用鏡頭忠實地記錄著長街上的情況,畢竟定格遊戲隻有三分鍾,我必須盡可能多地搜集素材。我可不想再像在東圭勒碼頭時那樣,錯過陳邁克被換作蠟像的鏡頭。
11
三分鍾很快就過去了,所有人幾乎在同時複活了。叫賣的繼續叫賣,走路的繼續走路,都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不過我的攝製卻並沒有結束,我要在鏡頭中尋找那個被調換成蠟像的攝製組成員。
可奇怪的是,長街上所有人都正常地做著自己的事,根本沒有人依然保持定格的姿勢。這可有點奇怪了,尊尼黃明明說會有一個人變成蠟像的,難道他放棄了拍攝恐怖紀錄片的構想了嗎?又或者什麼地方出了狀況?
我有些失望,但這時我看到琳達向我走了過來,對我說:“奇怪,怎麼尊尼黃還沒有從教堂裏出來?”
我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頓時恍然大悟——尊尼黃一直沒出來,原來他是想讓自己變成蠟像!我怎麼忽略了這一點呢?導演自己變成蠟像,那才會充滿了戲劇感,並且同時能讓劇組裏的恐慌感達到頂峰。
繞過依然還在教堂門口磕頭的坤沙神父,我和琳達進了彌撒大廳。果然,尊尼黃變作了一尊蠟像。我輕輕推了一下,蠟像應聲而倒,霎時四分五裂。我和琳達會心一笑後,琳達卻不無憂心地說道:“尊尼黃現在去哪裏了呢?這小子居然一直連我都瞞著,回香港後我一定要好好教訓一下他。”
她又指著彌撒大廳的講壇,說:“那邊有扇後門,他一定是從後門跑出去,然後避開所有人的視線,偷偷一個人回香港去了。”
看來這是一個能夠令人信服的解釋。
12
不過,我卻突然笑了笑,手持著依然運轉著的DV機對琳達說:“這是你第一次來到聖洛倫瓦茲教堂,你怎麼知道講壇後有一道後門呢?”
琳達的肩膀微微抖動了一下,說:“我……我是猜的。”
她的話音還沒落下,從講壇後忽然出現了三個人。走在最前麵的,是東圭勒警察局的查旺警官,身後跟著的,則是他的兩個手下——這兩個家夥曾經在東圭勒跟蹤過我。
我一看到查旺警官,就問道:“剛才有人從後門出去嗎?”他搖了搖頭,說:“沒有人曾經出去過。”
“那好了,我們搜查一下這間彌撒大廳吧。”我說道。與此同時,我看到琳達的臉色變成了一片煞白。而查旺警官的一個手下徑直走出了彌撒大廳,過了一會兒,他押著坤沙神父回到了大廳中。
在彌撒大廳的講壇下,查旺警官的另一個手下發現了尊尼黃的屍體。他的喉嚨被利刃割斷了,血流了一地,早已停止了呼吸。
查旺警官走到坤沙神父麵前,伸出手,抓住了他的絡腮胡子,使勁一扯,他的胡子竟被一把扯了下來,露出一張削瘦陰騭的麵孔。然後查旺從兜裏拿出一副眼鏡戴在了神父的鼻梁上,端詳了片刻後,說道:“如果再給你換上一套紅色的袈裟,看上去你就和那個在東圭勒碼頭出現的僧侶一模一樣了!”
坤沙神父頹喪地歎氣道:“真不明白,為什麼你們會抓住我……”
13
事情是這樣發生的。在離開東圭勒前往雷蒙鎮之前,查旺警官找到了我,告訴我他們在碼頭旁的水域,發現了一具男屍。這具屍體被繩索綁上了石頭後沉入水底,或許是因為河底的暗流湧動,使繩索鬆動了,屍體才浮出了水麵。
瞄了一眼死者的照片,我一眼便認出死的人就是陳邁克。於是我將陳邁克冒犯四麵佛神像,以及紅衣僧侶的事告訴了查旺。查旺認為陳邁克與甘宋的死,都與尊尼黃這部紀錄片的攝製有關,所以當我們起身後,他便帶著兩個手下暗中跟隨著我們,也來到了雷蒙鎮。
尊尼黃在雷蒙鎮裏告訴了我,關於攝製紀錄片式恐怖片的構思,但他說紅衣僧侶並不是他派來的。考慮到他既然能說出拍攝影片的秘密,應該沒有必要再向我隱瞞紅衣僧侶的事。我猜測僧侶其實與尊尼黃是沒有關聯的,但他又確確實實與甘宋之死脫不了幹係。所以我不得不做出了一個結論——僧侶應該是奉了另外某個人的指令,在碼頭裏說出了四麵佛詛咒的事。
而有機會知曉尊尼黃秘密的人,除了琳達之外,就再沒有其他人了。盡管尊尼黃一直瞞著她,但他們畢竟是一對戀人,尊尼黃總會露出一點蛛絲馬跡泄露秘密的。所以我將注意力集中在了琳達身上。
陳邁克死後,凶手隱匿了他的屍體,也就是說,陳邁克根本無法避開別人的視線偷偷潛回香港。如果任何人都無法聯係到他,而確實又在碼頭發現了那尊與他一模一樣的蠟像,這就正好可以向別人暗示,陳邁克的確是因為冒犯了神靈後,受到詛咒變作了蠟像。
另外,尊尼黃說過,在今天的定格遊戲中,還會有個人變作蠟像。在他原本的構思中,變成蠟像的就是他本人。這讓我又作出了一個新的推理——新變成蠟像的人,其實也會在偷偷離去後被神秘的凶手殺害。
有人想製造連環命案,陳邁克的死隻是想為了隨後的死亡事件做出鋪墊。
而甘宋則很有可能是因為跟蹤紅衣僧侶被識破後,才慘遭了毒手。說不定他就是看到了僧侶處理陳邁克屍體的情形,才遭此厄運。
而我推測,凶手真正目的是下一個計劃變作蠟像的人,換句話說,他要殺的人,其實是尊尼黃!至於目的,暫時就不得而知了。
幸好之前我在東圭勒碼頭拍下的DV中,攝到了紅衣僧侶的模樣。剪輯出他的照片後,查旺警官用警察局裏的電腦軟件進行了處理,變換發型或是添加胡子後,得出了許多偽裝出的新模樣。
當我來到雷蒙鎮後,一看到坤沙神父,就認出了他就是那個曾經在東圭勒碼頭出現過的紅衣僧侶。於是我通知查旺警官,要密切注意坤沙神父的一舉一動。為了方便監視,他還在聖洛倫瓦茲教堂裏安裝了一個小型的攝像頭。
14
隨後,查旺警官啟出了那隻隱秘的攝像頭,調閱記錄後,果然看到了坤沙神父行凶的那一幕畫麵。
鐵證如山。
坤沙神父也承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受了琳達的指使——他是琳達的親生哥哥。
當問及琳達謀劃行凶的原因時,琳達忿忿地說,為了拍攝紀錄片,她和尊尼黃已經負債累累。她曾經無數次勸說尊尼黃放棄這個過於奢侈的愛好,但尊尼黃卻處於對紀錄片的愛好,執意繼續拍攝。
這次到M國來拍攝紀錄片,他甚至抵押了自己最後的財產——一處與琳達共同出資購買的房產。
琳達絕望了,她找哥哥借來了一筆錢,為尊尼黃買下了一筆巨額的人壽保險,然後來到了M國。她的計劃就是,殺死尊尼黃,獲得那筆保險賠償金。
當然囉,既然東圭勒警方在我的協助下,查獲了琳達的詭計,她的計劃也就徹底宣告破產。在查旺警官的爭取下,M國警方向我頒發了一筆特別獎金。
這筆獎金正好讓我有了足夠的資金,購買回一批紀錄片後期製作所需要的儀器。
經過一個月的剪輯與後期製作,我將那些在東圭勒碼頭與雷蒙鎮所拍下的素材,製作成一部四十五分鍾的記錄長片。這部長片取名為《定格驚魂》,這才是一部可以媲美《女巫布萊爾》的精彩影片,目前已經入圍了好幾個國際電影節的最佳紀錄片評選名單之中。
當然,我最重視的,還是馬賽國際紀錄片電影節。在接到電影節組委會發來的邀請後,我當即購買了一套新西裝。啟程前一天,我來到監獄探視琳達。
監獄會客室裏,琳達沮喪地問我:“既然你知道我會讓坤沙在彌撒大廳裏殺死尊尼黃,你為什麼要讓查旺警官等在後門外呢?為什麼不讓他們阻止坤沙殺人呢?”
我答道:“做個小小的攝影師有什麼意思?要是尊尼黃不死,我還能成為這部電影的導演嗎?再說了,在保持真實性的原則上,如果他不死,這部紀錄片的戲劇感一定會大打折扣,又如何能夠入圍這麼多電影節呢?”
隨後我冷冷一笑,穿著嶄新筆挺的西裝,走出了監獄會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