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能活一個9(2 / 3)

看來是遊戲結束了,一切重新恢複了正常。站在一旁的甘宋卻突然對我說:“林先生,怎麼那個人還是一動不動呢?”甘宋說的是那個站在四麵佛前的黃發年輕人,此刻他依然站在佛像前保持著原來的動作,手撫在襠下,全身一點沒有動彈。

我身後傳來了那個憤怒僧侶發出的高聲叫罵:“你會被詛咒的!你會墮入阿鼻地獄,你們全部會受到四麵佛的詛咒!永世不得超生!”我朝後望了一眼,看到幾個聞訊趕來的當地軍警正安撫著那個僧侶,而僧侶又怒罵了幾聲,然後淹沒在了不斷從檢票口湧出的人流之中,不見了蹤影。

我正用鏡頭在人群中搜索僧侶的畫麵時,肩頭卻忽的一沉,回過頭來,卻看到尊尼黃與琳達已經站在了我的麵前。他取下墨鏡,嬉皮笑臉地對我說:“小林,你剛才很有職業敏感性嘛,鏡頭感很不錯,拍出的紀錄片效果一定很棒!”

我連忙問道:“你們剛才是在做什麼?是在玩遊戲嗎?還是在拍紀錄片?”

尊尼黃點了點頭,說:“是的,小林,你聽說過一種叫‘定格’的遊戲嗎?”他向我解釋,“定格遊戲”是從“快閃遊戲”演化出的一個分支。

所謂快閃遊戲,最初起源於美國紐約曼哈頓,上班族通過網絡與手機短訊聯係,突然齊聚某個地方,同時做出約定好的事。比如同時喊出一聲口號,又比如在晴天的鬧市裏突然同時打開雨傘。隻要周圍的人一露出詫異的神情,這些玩遊戲的上班族便會同時向四處飛奔,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定格遊戲,則是一群人私下聯係後,在同一時間來到約定的地方,做出定格的動作,渾身不再動彈,就像木頭人一樣,又仿佛時光凝固。隻要保持如此姿勢三分鍾,所有的人便恢複正常,各自做自己的事去。

這一次,他們約定的地方就是東圭勒碼頭,這些從鐵皮馬達船下來的旅客,也都是早就在網上聯係好了的。他們特地來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來,就是為了演出這幕“定格”的遊戲。而我,則是尊尼黃認準了可以在中立狀態下進行拍攝的記錄者。

尊尼黃說完之後,說:“現在遊戲結束了,我們還是找個地方去喝杯酒吧。聽說M國盛產用甘蔗釀成的威士忌。”

我卻猶豫了片刻,問:“遊戲真的結束了嗎?”我努了努嘴,讓尊尼黃朝檢票口內望去。就在那尊四麵佛的佛像前,那個做出猥褻動作的黃發年輕人依然站著一動不動,仍然定著格。

尊尼黃的眼中也露出了詫異的眼神,他喃喃地對琳達說:“陳邁克這是怎麼了?難道他不知道隻需要定格三分鍾就算完成任務嗎?”

4

我與尊尼黃和琳達重新回到了檢票口裏,來到了四麵佛前。尊尼黃拍了拍這個叫陳邁克的年輕人的肩頭,陳邁克的身體忽然晃了一晃,僵硬地倒在了地上。隻聽“砰”的一聲,他的身體在撞到堅硬的地麵後,竟然摔得四分五裂。

在這劇烈的驚詫之下,琳達口中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尖叫。而我則聳了聳肩膀,說道:“有什麼好怕的?”我之所以如此輕描淡寫,是因為在陳邁克身體碎裂的同時,我已經覺察到並沒有半點鮮血濺出,而身體碎裂的斷麵處全是銀白色的蠟。我立刻就明白了,陳邁克根本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尊製作得惟妙惟肖的蠟像。

如果我沒有猜錯,這也是尊尼黃所設計的遊戲中的一個環節。他無非不過就是想用這個噱頭來嚇唬一下我,讓我用DV拍出自己受到驚嚇後的糗樣。可惜,我沒有配合他,讓他所期望的拍攝效果大打折扣。

但是,尊尼黃卻聲音顫抖地對我說:“小林,這不是遊戲!陳邁克下船時就走在我們身後,還讓我猜一會兒之後他會做出什麼樣的定格動作。不信你調出之前拍下的畫麵,一定能看到他絕對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尊蠟像!”

幾乎與此同時,從檢票口外傳來了一陣瘋狂的笑聲。循聲望去,我看到那個身著袈裟鼻梁上架著眼鏡的僧侶又出現在鐵絲網後,陰騭地望著我們,低沉地說道:“別懷疑了,是四麵佛的詛咒,因為他褻瀆了神靈,所以神靈懲罰他變作了一尊蠟像!”

僧侶的聲音聽得我頭皮隱隱有些發麻,他剛一說完便轉過了身,走入了身後洶湧的人群,消失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出於什麼樣的考慮,竟突然朝站在檢票口外的甘宋做了個手勢,讓他去跟住那個僧侶。甘宋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也轉身湧入了人流,朝著僧侶離去的方向跟了過去。

隨後我則調出了之前所拍攝的DV畫麵,果然看到陳邁克就走在尊尼黃與琳達的身後,但在定格遊戲就要開始的時候,他忽然離開了鏡頭。因為我一直都將注意力放在了尊尼黃與琳達的身上,再加上之前也沒料到會有定格遊戲的發生,所以並沒有留意到陳邁克之後的情形。

天知道陳邁克究竟是怎麼變作一尊蠟像的?難道是真的遭到了四麵佛的詛咒?

5

尊尼黃所組織的這個旅遊團,一共四十一人,也就是鐵皮馬達船送來的這船人。他們都是尊尼黃為了拍攝紀錄片,在網絡上招募後才相約同時來到東圭勒的。如今旅遊圖少了陳邁克,就隻剩下四十人了。

我將他們帶到了之前聯係好了的一家酒店,然後對神情低落的尊尼黃說:“你們還準備繼續玩定格遊戲嗎?”

尊尼黃翻了一下眼皮,答道:“我們會繼續玩的。”他告訴我,事實上在碼頭玩的定格遊戲,隻是一次預演。他們真正的目的是想去閉塞的山中小鎮雷蒙進行一次定格遊戲,這就是尊尼黃一直希望找尋的一種感覺——東西方在偏僻角落裏的衝突。他還對我說,他希望一個立場中立的人,能幫助他拍下所有的畫麵,製成寫實的紀錄片。

“我會將製作好的紀錄片送到國際電影節參賽,國外的很多同行都看好我的這個策劃方案。當然囉,小林,我不會讓你白做攝影師的。”尊尼黃如是說道,順便他報出了一個給我酬金的數字。嗯,這個數字讓我很滿意。

我們的話題重新回到了陳邁克的身上。

“你認為陳邁克到哪裏去了?”我問道。

“據我所知,陳邁克一直是個喜歡惡作劇的家夥,否則也不會在四麵佛前做出那麼猥瑣的動作。”尊尼黃答道,“我猜,他一定是找了個本地人在那裏準備了一尊與他一樣的蠟像,放在四麵佛前,然後悄悄地躲開。他隻是想捉弄一下我們罷了。”

“那可不一定!”琳達突然說道,“M國是一個極其神秘的國度,有著許多不為人知的怪異宗教,天知道會不會真的是四麵佛顯靈,讓陳邁克變成了一尊蠟像。”

我啞然一笑,說:“其實呢,在M國人的傳說中,四麵佛是最為善良寬仁的神袛,又怎麼會因為陳邁克的一個猥褻的動作就詛咒他呢?”

“可是……那個奇怪的僧侶真是那麼說的啊!”琳達反駁道。

說到那個神秘的僧侶,我才想到甘宋還在跟蹤他呢。我拿出手機,撥出了甘宋的手機號碼。手機響了兩聲後,通了,可奇怪的是,話筒裏傳出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卻並不是甘宋的聲音。

這個男人在電話那頭冷冰冰地說道:“你是誰?”

“你又是誰?”我詫異地反問道。

這個男人答道:“我是東圭勒警察局的查旺警官。你所撥打的這個電話的主人已經死了,就死在碼頭附近一座寺廟後的背街小巷裏。”

6

半個小時後,我在警局的殮房裏認了甘宋的屍體,他死得很慘,喉嚨被割開了,雙眼圓睜,怎麼抹都合不上眼睛。更令人不忍的是,他的舌頭被人活生生地拔了出來,因為在冷凍的冰棺裏躺了很久,滿口的血都凍成了暗紅的冰塊。

在查旺警官的辦公室裏,盡管頭頂上的老式吊扇忽忽地轉著,但我卻感覺不到一點涼意,汗水簌簌地向下流著。

麵對查旺的問題,我隻是說自己是甘宋的朋友,給他打電話無非不過想約他一起吃個晚飯。之所以我會隱去甘宋跟蹤僧侶的事,是因為我不想讓警方去找尊尼黃調查碼頭上發生的事——我希望尊尼黃的雷蒙鎮之行能夠順利進行,我太需要他的那筆做攝影師的酬金了。

“看來,甘宋不幸遇到了流竄的搶劫犯,才慘死在寺廟後的小巷裏。”我對查旺警官說道,他點點頭,表示同意我的說法。這是一個我們大家都能接受的解釋,既然是流竄犯作的案,那麼這個案子就可以高高掛起來了,不用費心費力再去偵查。

“林先生,謝謝你的合作。”查旺對我說道。我伸出手,與他握手後,站了起來,離開了東圭勒警察局。

當我回到人潮洶湧的長街上,在一個理發店門口的鏡子前整理了一下襯衫的領子,然後小心翼翼朝鏡子裏望了一眼,看到了在理發店對麵的電線杆後有兩個瘦弱的男人,正鬼鬼祟祟窺視著我。

我在東圭勒呆的時間也不算短了,一眼就認出那是兩個當地的小警察。我不禁暗笑了一聲,心想查旺警官果然對我生出了疑心,派了兩個手下來跟蹤我。

7

我與尊尼黃、琳達是在兩天後來到雷蒙鎮的。當然,與他們一起來到M國的另外三十八人已經先期到達這裏——考慮到拍攝效果,為了不引起雷蒙人的注意,我們不得不分批前往。

小鎮座落在一個山穀之中,在入鎮之前,我就在一處山坡上看到了鎮裏到處都是有著金色哥特式尖頂的房屋,果然充滿了濃鬱的法式殖民地風情。

說實話,一個寧靜的小鎮裏突然湧入四十多個陌生人,是不可能不讓鎮裏人好奇的。所以那些攝製組裏的白種人團員偽裝成教徒,借口來此的目的是為了來參拜鎮裏一處古舊的教堂——我們提前查閱過雷蒙鎮的資料,知道那裏有一座由法國人在六十年前修建的教堂,如今已經搖搖欲墜,岌岌可危。

而攝製組裏的M國本地人則偽裝成貨郎、遊醫、探親者。但美中不足的是,雷蒙鎮隻有一個旅館,就是當地鎮公所的頂樓。這麼多人全住在那裏,還是引起了一些鄉民的注意力。

我們的攝製方案是,在到達雷蒙鎮的第二天下午鎮裏人最多的時候,來到那座叫做聖洛倫瓦茲的教堂進行彌撒。定格遊戲就在各位信眾步入教堂的一刹那進行,到時候會有部分攝製組成員正在信步走進教堂,還有一些成員假裝正巧路過此處,教堂外還會安排成員中的本地人在長街上擺出地攤。

而我會提前偷偷在教堂旁的幾處隱秘的地方,從不同角度架好固定機位的攝影機,然後提著一台便攜式的DV機,潛入教堂中。到了定格遊戲開始的時候,我就會帶著開啟的DV機從教堂裏走出來,拍攝每個攝製組成員定格後的模樣。當然,我還會拍下所有雷蒙鎮裏居民的反應——這才是最能體現東西方文化衝突的細節,也是這部紀錄片想要體現的目的。

不過在拍攝的前夜,琳達卻似乎憂心忡忡,她避開了尊尼黃,私下找到我,對我說:“林先生,我真的擔心那個僧侶的說法是真的。或許四麵佛的詛咒真會讓我們明天玩定格遊戲的時候,讓某個成員再次變成一尊蠟像。我希望你能勸說尊尼黃取消明天的行動。”

我聳了聳肩膀,說:“別擔心了,既然我們花了這麼多錢招募團員,又跋涉這麼遠來到雷蒙鎮,尊尼黃是不可能取消這次遊戲的。”其實,我期盼著能拍攝出一部紀錄片巨作,到國際上去拿大獎,又怎麼能去勸說尊尼黃取消行動呢?這可是成名立萬的大好機會,我絕對不能錯過!

但是,如果說我不擔心,那是假的。畢竟我曾親眼看到了甘宋的屍體,他的死絕對與那個僧侶有關。所以在送出了琳達之後,我也出了房,將尊尼黃叫了出來。

8

在鎮公所外的長街轉角,我說出了心中的擔憂。尊尼黃猶豫了很久,才慢慢對我說:“小林,其實有件事我一直瞞著你的。”

“什麼事?”我詫異地問道。

他眨了眨眼睛,問:“你知道有部電影叫《女巫布萊爾》麼?”

我當然知道這部電影。那是一部著名的美國“偽紀錄片”式恐怖片,曾經拿獎拿到手軟。電影講的是幾個學生帶著DV機到深山裏去尋找傳說中的恐怖女巫,所有鏡頭都由搖晃的手持機位拍攝,體現出強烈的紀錄片式真實感。

我的心中不禁產生了不好的預感——莫非尊尼黃這次到M國來,並不是想拍攝一部反應東西方文化衝突的紀錄片,而是想拍一部《女巫布萊爾》式的恐怖片?

果然,尊尼黃告訴我,其實陳邁克並沒有變作一尊蠟像,而是下船後偷偷躲到了暗處。尊尼黃事先買通了碼頭的檢票員,將一尊惟妙惟肖的蠟像擱在了四麵佛的佛像前。這件事,他連我和琳達都沒有告訴,他想在攝製組裏營造恐慌的情緒,讓人以為真有四麵佛的詛咒存在。

而在明天的定格遊戲行動中,還會有一個成員離奇變作蠟像。至於是誰,他卻向我保了密,因為他希望我繼續以中立的狀態進行拍攝。

聽了他的話,我不禁暗自讚歎,這樣的紀錄片,想不在國際電影節上拿獎都難。不過,我還是想到了甘宋的死,我曾親眼在警察局的殮房裏看到了他的屍體。我不由得猜想,難道尊尼黃為了拍攝效果,竟真的殺死了甘宋?

於是,我婉轉地問:“那個胡言亂語的僧侶,也是你提前買通的嗎?”甘宋是因為跟蹤僧侶而死,如果能確認僧侶是尊尼黃派來的,那麼甘宋的死絕對與他脫不了幹係。不過隻要我能憑借攝影師的身份在國際電影節上拿獎,死個甘宋又和我有什麼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