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個撞倒我的金發帥哥激動地問我:“美女,這紙傘你是在什麼地方買的?”
我無力地向後指了指,說:“就在巷子盡頭……”
四個陌生的年輕人發出一聲歡呼,然後向我所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等他們離開巷子後,我收拾好紙傘,正準備回去的時候,忽然感覺有一道銳利的眼神從巷子的盡頭向我直射而來。我抬頭望去——我看到一個小腦袋正鬼鬼祟祟從牆角縮了回去。
盡管隻是一刹那,但我還是認出那是強仔。
霎時,我心中的不安變得更加熾盛了。
3
正如我所猜想的那樣,當我剛鑽出小巷,那四個年輕的西方遊客就追了出來攔住了我。
金發帥哥喘著氣問我:“為什麼那個紙傘店的老板不願意把紙傘賣給我?”
我無辜地攤攤手,說:“你為什麼不去問他?”
“為什麼你能買到,而我們買不到?”他著急地問。
我微微笑了一聲,反問:“難道福伯沒給你說他做的傘,叫做‘死人遮’嗎?”
“死人遮?死人遮是什麼?”他好奇地問。
“呃……”我頓了頓,說,“要是你真想知道,那就跟我走吧。我讓你們知道‘死人遮’是用來做什麼的。”
幾分鍾後,我帶著這四個西方人來到一個小山坡前。在我們的麵前,有一座小型的中式牌坊,牌坊上用中英文寫著:元寶山莊。
“林小姐,元寶山莊是什麼地方?”金發帥哥向我問道。這時我已經知道他叫路易士,與他同行的金發美女叫黛安娜,是他的女友。另外一男一女則叫歐倫與雪兒,也是一對情侶。四個人在網上結識後,相約到東南亞進行一場“亂走遊”,漫無目的地來到了伊丹瓦。
我答道:“元寶山莊,就是伊丹瓦鎮裏唯一的一座公墓。而我就是公墓的守陵人。”
“原來是公墓呀!真晦氣!”黛安娜尖叫了起來。我注意到,當她說這話的時候,右手的掌心輕輕撫在了自己的左胸上。
我點了點頭,說:“是的,過一會兒,我就會讓你們看到‘死人遮’究竟是用來做什麼的了。”
4
元寶山莊是一座坐南朝北的低矮小山,墓階旁種滿了鬱鬱蔥蔥的鬆樹與柏樹。
昨天送到這裏來的,一共有六具棺材,等待下葬。這也是為什麼我會找福伯購買六把“死人遮”的原因。
這個國家的人信奉萬物有靈,自然便相信人死後,會變作遊於山間的鬼魂。
在這裏的傳說中,鬼魂最喜歡雨傘,特別是紙製成的雨傘。如果晴天撐開一把紙傘,便會有鬼魂悄然而至,躲在雨傘之中,化為傘靈。
化為傘靈的鬼魂,是無法進入六道輪回的。所以這裏的人堅信,隻有用熊熊烈火焚化附有傘靈的紙傘,才能讓死人的靈魂真正得到安息。
而那把依附傘靈的紙傘,就叫“死人遮”。
福伯做的“死人遮”,傘麵上所寫著的草體中文字,其實寫的是一行“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行”與“急急如律令”的符文,傳說中最有效的法術咒語。
登上山坡,我看到一處掘開的墓穴旁,站著好幾個死者的親戚。他們正等著我來舉行下葬儀式。
當著路易士與黛安娜的麵,我從衣兜裏摸出一疊黃裱紙,隻是在空中揚了揚,手中的黃裱紙便化作了一團閃耀著青藍二色的火焰。我將燃燒著的黃裱紙扔進空置的墓穴中,土坑裏空氣中立刻響起“嘶嘶”的響聲。然後我撐開了一把“死人遮”,當墓穴裏的火焰剛熄滅的時候,便將“死人遮”扔到了墓穴之中。
隻是片刻,墓穴底部的土壤中,突然鑽出一隻隻形態各異麵目猙獰的小蟲。小蟲像潮水一般湧到了傘麵之上,掙紮著,扭動著,最後竟依附在傘麵上“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行”與“急急如律令”那幾個草體華文字上,然後一動不動,就像死了一般。
我又拿出一疊黃裱紙,在空中揚了揚。當黃裱紙化為火焰之後,我將黃裱紙擲在“死人遮”之上。刹那間,“死人遮”便被這青藍色的火焰吞噬殆盡,空氣中頓時氤氳著一股蛋白質被燒焦的氣味——這是那些怪異可怖的小蟲子被燒焦時,發出的氣味。
路易士與黛安娜看得目瞪口呆,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揮了揮手,退到了一邊。剛才小蟲爬上傘麵,就意味著死者的靈魂已經依附在了“死人遮”上,而我用火焚化了“死人遮”,就表示靈魂已經進入了六道輪回。之後的事,我不用再管了,公墓殮工們會將棺材安放在墓穴中,然後撒下百合花,再用濕土掩埋。
5
當我準備離開墳山的時候,才發覺路易士不知什麼時候悄悄挪到了我身邊。他神秘兮兮地低聲對我說:“不錯,真不錯!”
“什麼不錯?”我反問。
他的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紙傘的傘麵上,用蜂蜜水染色寫上中國字,甜味會引出地底的小蟲。黃裱紙上塗白磷,在空氣中揚一揚,就會自燃後生出青藍色的火焰。林小姐,你真是生財有道,佩服!佩服!”
我猜,現在我的臉色一定很難看吧。而路易士繼續詭異地說道:“放心吧,我隻是個遊客,不會壞你的生意。”
“你究竟想怎樣?”我沒好氣地問。
路易士說:“其實,我隻是對你的那把‘死人遮’很有興趣。隻要你幫我弄一把‘死人遮’來,我就一定對你的秘密守口如瓶。”他遞給了我一張小紙片,上麵寫著一個電話號碼與旅社的房間號。
“這是我的電話號碼。等你弄到‘死人遮’後,就給我打電話吧。”路易士說完後,便帶著黛安娜和另外兩個同伴施施然離開了元寶山莊。
我歎了口氣。拿福伯的話來說,時局艱難,揾錢不易。路易士他們想買“死人遮”不容易,但對我來說,這隻是小事一樁。
我強撐著心裏的不安,做好了後麵五場下葬儀式後,才步履蹣跚地下了山,向福伯的紙傘店走去。剛走出元寶山莊的牌坊,忽然看到不遠的小巷牆根,又冒了個小腦袋出來,眼珠子骨碌碌地轉著,鬼鬼祟祟地望著我。
又是強仔。
我先朝四處望了望,確定周圍沒人之後,我從褲兜裏摸出了一塊糖果,朝強仔揚了揚。糖果漂亮的包裝紙顯然吸引了強仔的眼神。他小心翼翼地走出小巷,向我靠近。
他終於走到了我的身邊,我將糖果遞給了他,然後說:“我說過的,我會每天都給你吃糖的。”
強仔接過糖果,撕去糖衣,手忙腳亂地將糖果塞進了嘴裏,貪婪地用力咀嚼著。
看著他咀嚼糖果,我則在口中輕輕念道:“一、二、三。”
當我數到“三”的時候,我聽到“砰”的一聲——強仔摔倒在了地上,兩眼緊閉,喉頭間傳來微微的鼾聲。
6
我告訴福伯,公墓裏剛剛又送來一具棺材需要立刻下葬,在他那裏又買了一把“死人遮”。
回到我的小屋,我給路易士打了一個電話。我的小屋,就在伊丹瓦鎮的旅社對麵,從我的小屋,正好可以看到路易士的那間客房。
遠遠的,我看到路易士走到窗邊接聽了我的電話,他讓我趕快把“死人遮”送過去。掛斷電話時,他突然嬉皮笑臉地說:“林小姐,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讓你給我打電話嗎?”
“為什麼?”
“因為,我的手機有來電顯示。所以,當你打來電話的時候,我就能知道你的電話號碼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隻是將他當作了渴望刺激的登徒子,也並沒有多作他想。但沒過多久,我便知道他為什麼想要得到我的電話號碼了。
我把“死人遮”送到了旅社,黛安娜接過紙傘後,愛不釋手,捧在手心中把玩了許久。她還執意拿出幾張美鈔,要我收下。見路易士沒有表示異議,我也心安理得地收下了美鈔。
回到小屋後,隻過了一會兒,我就接到了路易士打來的電話。看到來電顯示的時候,我先走到窗邊朝對麵的旅社房間望了一眼,卻隻看到黛安娜一個人在屋裏把玩著“死人遮”,路易士並沒在房間裏。
接通了電話,我問:“你想做什麼?是不是想收回黛安娜給我的美鈔?”
“嗬嗬!”路易士笑了一聲後,說,“你也把我看得太小氣了吧?其實,我還想讓你幫個忙,這點錢,就算是給你的報酬吧。”
“幫什麼忙?”
“幫我作弄一下黛安娜。嘿嘿,我知道你一定行的!”
路易士告訴我,本來他們四個人相約夜裏去元寶山莊的墳山探險,但黛安娜卻很掃興,怎麼也不願意去。所以路易士決定整蠱一下黛安娜,讓我去嚇嚇她。他會在屋裏偷偷安裝一台攝像機,錄下黛安娜被整蠱時出糗的一幕,回頭可以好好嘲笑她一番。
難怪路易士打這個電話的時候不再客房裏,就是為了避開黛安娜。
我本身也是個喜歡玩的年輕人,再加上擔心路易士會說出“死人遮”的秘密,所以我答應了他的請求。我隻希望過了今夜,路易士和他的三個同伴趕緊離開伊丹瓦,以後再也不要出現在我的眼前。
7
天黑了。
我坐在窗前,看到路易士與歐倫和雪兒出了旅社,客房裏隻剩黛安娜一個人。然後,我提著一隻藤編箱子出了自己的小屋。
旅社有一個後門,沒人值守。伊丹瓦隻是個寧靜的山中小鎮,從來沒有小偷,連警察也沒有。
我先走進了樓層盡頭的洗手間,然後解下頭繩,讓長發散落在肩膀上。然後,我拿出一瓶番茄醬,塗抹在臉上。從洗手間的鏡子望去,就像染滿了鮮血一般。我穿的是一襲白色的長裙,看上去與一個白衣女鬼沒什麼兩樣。
我一手拎著藤編的小箱子,一手握著手電,躡手躡腳走到黛安娜住的客房外,輕輕敲了一下門。我聽到客房裏傳來了腳步聲,伴隨而來的,還有黛安娜嘲笑的聲音:“我就知道你們不敢去公墓的墳山,現在灰溜溜地回來了吧?”
就在黛安娜開門的一瞬間,我拉下了屋外樓道上的電閘。
整間旅社陷入無可救藥的黑暗之中。而同時,我打開手電,光柱照射在我那染滿了番茄醬的臉上,我又張開嘴巴,伸出了舌頭,懸垂在嘴唇外。
我聽到黛安娜的一聲慘叫,而我則用顫抖的聲音說道:“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拿走我的‘死人遮’?為什麼你不讓我的靈魂安息?”
黛安娜捂著左胸,身體劇烈地顫抖著。
我忽然發現有點不對勁,連忙將手電向黛安娜的臉射去。我看到她臉色蒼白,瞳孔正急劇地閃爍著。她竭盡全力抬起一隻手,向客房裏的梳妝台指去。
順著她的手勢望去,我看到梳妝台上放著一隻藥瓶。我心中忽然有種不好的感覺,趕緊拎著藤編衝進了客房。
梳妝台上的藥瓶,標簽上寫著:硝酸甘油。
這是一種治療心肌梗塞與心絞痛的特效藥。我明白了,黛安娜有嚴重的心髒病。難怪今天白天當她來到元寶山莊時,得知那裏是個墳場時,手一直捂著左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