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話找話地問:“托尼,你的漢語說得還真不錯呀!”他笑了笑,說:“其實我是個混血兒,我的父親是個地道的華裔,而我的母親是美國人。他們是在M國認識的。”
從他的外貌看,還真想不到他有一半中國血統。我又問:“一定是你父親教會你漢語的吧?”托尼的神情忽然變得黯然,他答道:“漢語是我跟教學錄影帶自學的。很遺憾,我是個遺腹子,當我還沒出生的時候,父親就過世了。”
托尼對我說,他這次還是第一次到M國來,目的就是去尋訪當年他父親生活過的地方。他小聲對我說:“劉先生,聽我母親說,父親當年從事的職業,也和我一樣,是個棺材佬呢!”
我心裏咯噔了一下。別忘了,我是一個自由攝影師,整日幹的,就是四處尋思著拍點稀奇古怪的照片,賣給雜誌社與報社換錢。一個混血兒遺腹子,到M國來尋訪父親生前住過的地方,而且父子還都從事著神秘的掘墓人職業,這不正是一個絕佳的攝影主題嗎?
於是我對托尼說:“你父親以前在什麼地方當棺材佬?你一個人能找到那裏嗎?我是自由攝影師,M國內大大小小的地方我都去過。如果你找不到那裏,或許我可以為你提供一點幫助。”
托尼臉上頓時露出了喜色,他大聲叫道:“我隻知道我父親在一個名叫姬鵲村的地方當棺材佬,那裏位於M國內陸的山區裏。”
盡管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地方,但我立刻答道:“真巧,我還真知道姬鵲村在哪裏,而且我現在正準備去M國內陸山區采風攝影呢。”
於是我和托尼談好了,第二天我們就出發,乘車去內陸山區,尋找那個叫姬鵲村的地方。
當天夜裏,我在酒店裏上網,在幾個以人肉搜索而著稱的大型網站上發帖,詢問是否有人知道M國內陸山區裏有個叫姬鵲村的地方。隻過了幾個小時,便有人回帖告訴我,姬鵲村在內陸山區裏,一個靠近邊境的地方,民風剽悍,村落間經常為了水源發生械鬥事件。我又在網絡上下載了該地區的地圖後,經過多次核實,我終於確定了姬鵲村的具體位置,以及前往那裏的交通線路。
在趕去姬鵲村的車上,我問托尼,如果找到了姬鵲村,他下一步又準備做什麼。托尼想了想後,靦腆地答道:“當我決定來M國前,我就辭了職,還把母親留給我的房屋也變賣了,將所有現金與存款都兌換成一張國際彙票。等到了姬鵲村,我會在那裏定居,並捐獻出這張彙票,修公路、修小學、修診所、修教堂。”
我朝他豎起了大拇指,讚道:“托尼,你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不過,我的心裏卻在暗暗滴血。這麼一大筆錢,卻用來修公路修小學修診所修教堂,真是莫大的浪費。如果能夠送給我,那才是最好的結局。
對了,我還沒給大家說吧,其實劉萌並不是我的真名,我也不是什麼自由攝影師。我的真實身份,是個詐騙犯,我的真實姓名也早已列在了M國警方的通緝名單上。
在車上,我已經打好了主意,一定要想辦法把托尼身上那張國際彙票弄到手裏來。
3
在鄉間公路上顛簸了三個小時,我們終於來到了距姬鵲村最近的一個鎮子。當然,所有的車費都是我主動拿出來的。我想要弄到那張國際彙票,自己必須先出點錢,才能打消托尼的戒心
從小鎮到姬鵲村沒有公路,剩下的路就隻有靠我們的兩隻腳去走了。
我們在鎮子裏歇了一夜,次日一大早,我們便請了一位向導,向姬鵲村進發。這個向導叫阿木,三十多歲,看模樣挺木訥的,也不喜歡多說話。一路上,我與托尼閑聊了起來。我問他,一旦在姬鵲村定居了,他又把彙票捐了出去,那他靠什麼為生呢?
托尼很嚴肅地答道:“我準備做個棺材佬,就像我老爸以前那樣。別忘了,我在美國就是個職業掘墓人,挖出的墓坑,又深又平又整齊,絕對不會滲水垮塌。”
我則笑了笑,說:“現在M國都實行火葬了,即使要挖墓坑,也隻需挖個能容納骨灰盒的墓穴就可以了,你那套掘墓的絕技,隻怕是沒有用武之地了。”
當我說這話的時候,那個木訥的向導阿木忽然朝後望了我一眼,目光裏似乎頗具深意。
又足足步行了一整天,直到快天黑的時候,我們轉過了一道峭壁,終於看到了那個隱沒在山巒中的小山莊——姬鵲村。
村落裏的屋子一幢幢散落在一麵朝南的山坡上,房前屋後都栽著粗壯的橡樹與櫸樹,枝葉繁茂,好一派祥和的田園風光。阿木隻將我們送到村口,便收了酬金,自顧自地轉身離去了。
我和托尼走進村口,就詫異地發現村子裏竟一個人影也沒看到。我倆停下腳步,抬起頭望向每幢農家小院的屋頂。此刻已是晚飯時間了,村裏卻沒有嫋嫋炊煙升起,豈不是怪事?我們又細細聆聽了片刻,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靜中,我們終於捕捉到了些許從遠處飄來的聲響。
是鼓聲與人的呐喊聲。因為是從太過遙遠的地方飄來,所以顯得有些失真。如果不是我和托尼都聽見了,或許我們會將這種聲音歸咎於幻聽。
這聲音是從山坡的另一麵飄來的,應該是姬鵲村的村民們正在山坡後進行著一場什麼宗教儀式吧。在來之前,我就從網絡上得到了一些資料,姬鵲村附近的山民信奉萬物有神,時常帶著麵具在空曠之處跳一種動作怪異的舞蹈,與中國西部的儺戲有些相似。
我和托尼沿著一條山路,登上了山坡頂端。從山巔望下去,我們看到在山坡的另一側有一大片草坪。草坪上,上百個村民聚集在一起,有男有女,正一邊敲鼓一邊圍著一個火堆念念有詞地說著什麼。
我注意到,在草坪四周,插著許多竹竿,竹竿上纏著白布。當山風掠過的時候,白布便迎風飄揚,獵獵作響。
在草坪中央的火堆旁,還擺放著一具木棺。
刹那間,我明白這些村民在做什麼了。他們正在舉行一場葬禮。或許是因為這裏山高皇帝遠,村裏竟沒有對死去的逝者進行火葬,而是直接進行土葬。但奇怪的是,不知道為什麼,木棺旁卻沒有挖埋葬棺木的墓坑。
4
我和托尼正猶豫著要不要走到草坪上,介紹我們的來意,這時我們忽然看到從草坪一側的一條小路裏,衝出了一條人影。從那個人的衣著,我和托尼一眼便認出了他是誰——他是我們請來的向導,阿木。
阿木張開嘴,用M國當地的語言,嘰裏咕嚕對人群中為首的一位老人大聲述說著什麼。因為距離太遠,我們無法聽清他究竟說了什麼。阿木一邊說,一邊還伸手朝山坡頂端指來。那老人也朝這邊望了一眼,立刻就發現了站在山巔的我和托尼。
老人揚了揚手,那些村民停止了擊鼓與舞蹈,竟全體轉過身來,手裏似乎端著什麼東西,張牙舞爪地向我們奔跑了過來。
托尼好奇地問我:“他們這是要幹什麼?莫非是歡迎儀式?”我搖了搖頭,說:“不太可能。”我之所以會這麼說,是因為我已經看清楚了村民們手裏端著的是什麼——那是一柄柄鋒利的閃著寒芒的鋼叉!
逃跑已經來不及了,即使來得及,我們也無處可逃。
幸好我是個很有手段的詐騙犯,立刻就猜到了這些村民會對我們不利,於是低聲對托尼說:“一會兒你就說自己是來M國尋根的,千萬別說要捐獻國際彙票的事。當心這些野蠻的村民會見財起意。”
我知道M國內陸山裏的山民,最敬重有情有義的漢子。如果他們知道眼前這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是來探訪父親生前生活過的地方,說不定會為他的孝心所感動,從而放我們一馬。隻是我不清楚,那個向導阿木究竟給村民們說了什麼,村民竟會如此憤怒地衝向我們。
幾分鍾後,我們便被手握鋼叉的村民們製服了。我們被五花大綁地拉到了草坪中央的那具木棺旁。我裝作無辜地問那個為首的老人:“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對待我們?”
那個老人答道:“阿木剛才對我說,你們倆是附近鎮公所派來查土葬的!”
阿木也在一旁附和道:“對,那個洋鬼子的胳膊上紋著‘棺材佬’這三個字,他一定是鎮裏殯儀館的工作人員!”
聽了這話,我不禁哈哈大笑。原來他們把我們誤會成了殯儀館清查土葬的人員了。我趕緊解釋:“我是個攝影師,我身邊這位外國朋友,他父親是位M國人,生前曾在姬鵲村生活過,他是到這裏來尋根的!”
那位老人顯然是姬鵲村的村長,他與阿木麵麵相覷了一眼後,回過頭來問托尼:“你父親以前在姬鵲村生活過?你父親是誰?”
托尼愣了愣,答道:“我是遺腹子,我母親一直對以前在M國發生的事諱莫如深,從來沒給我說過我父親叫什麼。我隻知道父親以前在姬鵲村裏當棺材佬。”
聽到這句話,村長頓時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後,他朝阿木望了一眼後,對我和托尼說道:“劉先生,托尼先生,你們先去村子裏住下吧,就住在我家裏。而現在,我們要為剛去世的村裏人舉行土葬儀式了。”
他的話音剛落,阿木就站了出來,脫掉上衣,胸膛露出了結實的肌肉。他掄起了一柄鐵鏟,用力地在草坪上挖著土。隻一會兒工夫,在我們麵前就出現了一個長三米寬兩米深兩米的墓穴。
我現在才恍然大悟,原來阿木就是姬鵲村裏的棺材佬掘墓人。
5
我一開始不讓托尼說出捐款的事,一方麵是避免村裏人見財起意,另一方麵則是因為自己一直覬覦著那張國際彙票,所以不想讓其他人也知道這件事。
可托尼實在是不爭氣,一回到村長家裏,就把彙票的事一股腦給村長說了。
聽完托尼的話,村長臉上頓時露出了驚喜的表情。托尼甚至把那張彙票也遞給了村長,那張花花綠綠的彙票,麵額一百萬美金。據托尼說,這是美國渣打銀行的通存通兌彙票,可以在M國內任何一個銀行中取出現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