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經常被無聊的大人們問起:你是喜歡父親還是喜歡媽媽啊?每被問及,我都毫無掙紮地脫口而出——喜歡父親!
因為媽媽總是風風火火地忙,不是待在學校和她的學生們在一起,就是在煙熏火燎中生火做飯,陪我們的時間很少。所以穿衣梳頭這種事,一直都是父親代勞的。餅幹、糖果、衣服都是父親給買,而父親為我們挑選的,也總是我們最喜歡的。每到黃昏,我和妹妹最高興的就是一邊一個坐在父親盤起的腿上,被父親環抱在懷裏聽他給我們讀格林童話。
小時候,我是地方一霸,周圍的小朋友們都得乖乖地聽我指揮。分成兩撥玩打仗的時候,我分派誰做反動派,誰也不敢違拗,因為他們打完仗可以到我家來看無窮多的小人書。那個年代的山村小鎮人家,日子大都過得拘謹,肯花錢給孩子買書的不多,肯無條件地為孩子買各種小人書的更不多。所以,我家基本上就是四鄰八村的小朋友無比向往的兒童圖書館。
記憶中,我所有的需求都會被父親答應和滿足,而且他從來沒有對我失信過。童年時我最愛看的一部電影是《閃閃的紅星》,裏麵的潘冬子是全國小朋友的偶像。我十分想得到一本滿是電影鏡頭截圖的《閃閃的紅星》小人書,可是當地唯一的一家新華書店進貨又很慢,等了好久也沒有。於是每次有人出差去大城市,父親都會不厭其煩地托他們去買。接著對父親勾了勾指頭,說:“爸,你過來!”父親就笑眯眯地弓著腰走了過來。這個動作,據說被全校的領導們批判了好久,因為父親把腰身彎到跟孩子一樣的高度,太沒威嚴了!
高中了,早戀了,父母看在眼裏,很久後,還是決定由媽媽來跟我談談。我不認為我是在戀愛,我們隻是純潔的同學友誼,所以當媽媽問我是不是戀愛了的時候,我覺得受到了巨大的侮辱。一怒之下,我給父母寫了滿滿四頁紙的長信,向他們宣告,我已經長大了,自己能把握自己的行為,請他們不要管我。寫完,就放在電視機前麵的桌子上,然後大搖大擺地約了我的初戀雙雙出門看電影去了。示威一般!
那晚電影演的什麼,我完全不知道,心裏七上八下地揣測著他們看了那封言辭激昂的信會是什麼反應。回到家中,我連招呼都沒敢打,就悄悄踅進我的臥室去。媽媽聞聲進來,溫柔地問:“電影好看嗎?”我全然沒有了之前的囂張,心虛地隨便應付著:“還行吧。”然後裝作倒頭欲睡。
第二天早上,父親走進房間,麵色疲憊但裝作若無其事地給了我一張十元大鈔,說:“拿去買點想吃的吧!”別的什麼也沒說,轉身上班去了。
那個年代,十元對一個中學生來說還是一個很大的數目,之前我從沒有一次性得到過這麼多零花錢。我知道,父親在用這種方式表示對我的理解。
那個假期開始,父親每天都抽出至少一小時來認真地跟我探討之前從未涉及過的各種觀念性話題。比如什麼是善良?善良會不會被當成軟弱?怎樣做才是真正的善良?什麼是公正?在不公正麵前個人能做什麼?什麼是勇敢?危險時刻怎麼做才能保護別人同時不讓自己受傷害?……這些懵懂少年開始思考的問題。大多時候,父親隻是提出問題,並不給我明確的答案,而討論的過程中,許多概念就慢慢自己清晰起來,
最後刻印在我的價值觀裏。完全平等的交流,沒有一絲說教。
從小就對父母沒什麼可隱瞞的,這次小小的衝突被父母用這樣的方式化解後,我們更是從家長裏短到思想觀念都可以無話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