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第一天,便有“老”老師對我很真誠地講:“一定要嚴肅,不能讓學生看透你,不然以後就不好管了。”
我笑笑,沒有表態。因為我知道,教育理念相差太遠,爭論大概是徒勞的。他們認為,班級紀律是第一位的,而我認為,學生的天性被保護和挖掘、創造力被啟發才是最重要的。其實,我並不反感這樣說話的老師們,因為他們都很辛苦很賣力很有責任心,但心裏對這個“管”字卻充滿了來自骨子裏的不以為然。對於一個班集體,管理是必要的,可是用“讓人看不透”的管理方式,往往意味著對孩子天性的壓抑。
我當班主任的第一天,早上,還沒等我走到教室,學生們已經起立鼓掌並歡呼了。走進班級一看,二十個學生,都是原來班級裏最淘氣和學習最差的一些學生。我開口便對他們說:“全是些調皮搗蛋鬼啊!”學生們表情有點緊張。我繼續說:“以我的人生經驗,調皮搗蛋的孩子,往往是最有創造力的孩子……”這些平時有點油腔滑調的孩子們神色漸漸莊重了起來。
接下來的一整天,孩子們出乎我意料地自覺維護著班級秩序。中午自習和下午自習的時間,每個人都在默默地做著自己的事情,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我內心充滿了感動。我知道,他們在努力地珍惜著這個新的機會,這個有著成長希望和尊嚴希望的機會。
放學後,我走進空無一人的教室,發現衛生已經被打掃得幹幹淨淨,而且地上都灑了降塵的水。我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新班級,而粗心的我,根本就忘記了安排值日生!
我心裏充滿了安慰。就這樣,沒有嚴厲措辭沒有苦口婆心,隻是告訴他們,他們是優秀的孩子,新秩序就已經自動形成了。
上午麵對那些原班孩子委屈的抱怨時,我安慰他們說:“在哪個班級都一樣,我不是還在教你們嗎?一切還和以前一樣。”“不一樣!不一樣!”孩子們吵嚷著。其實,我心裏也知道,多少會有些不一樣。不是會不再關心這些孩子,而是這些孩子與我班孩子相比,少了許多與我朝夕相處的機會,也就少了許多天性被釋放的機會,還少了被尊重之後的自我約束的鍛煉機會。
心疼他們,但現在也隻能心疼著。
我的學生來自全國各地,所以,第一節語文課我就給學生布置了作文,題目是《我的家鄉》。結果很多學生都是大段地抄襲書本上和作文書上的套話,排比句連篇,卻看不出他們的家鄉在哪裏——重慶的孩子寫“我家鄉的天總是那麼藍”,而廣州的孩子則寫“冬天來了,我們出去堆雪人”。而有的學生雖然文字笨拙,錯別字連篇,卻能讓你感到他的確是在寫自己的家鄉。
那些文字優美但情感虛假的作文,我給打了較低的分,而有真情實感的我給了相對的高分。點評的時候,我給他們講了好作文的標準(這個標準也隻是我心中的而非教學參考書上的)。第一是真情實感,第二是結構完整,第三是層次清晰,第四是文字優美,並畫了一棵大樹,告訴他們,情感是樹根,而文字是樹葉。
一個月,幾篇作文下來,大多數學生已經基本上開始用自己的心去寫作文了,但是還有一些慣性的思維在損害著他們的心靈。也許是因為,從小到大都寫過無數次“我的理想”或者“我的媽媽(爸爸)”之類的命題作文了,疲憊了,麻木了,所以,寫出來的媽媽都像是別人的媽媽。
隨口讀了幾篇流水賬一樣的作文,之後我問學生:“這是你心目中的媽媽嗎?”學生紛紛嘻嘻地笑。我說:“現在,請把眼睛都閉上,深呼吸,把你的心放在很低很低的地方,然後,回憶你的媽媽,想你媽媽的樣子,想你媽媽平時都為你做了什麼,想你跟媽媽的關係怎樣,想你們之間發生的故事,回想故事的細節,回想你媽媽最愛吃的東西……”
開始還覺得這是一個好玩遊戲的孩子們漸漸靜了下來,教室裏鴉雀無聲,每個孩子都緊緊閉著眼睛。三分鍾後,突然有個胖胖的男孩舉手說:“老師,我要重寫!”接著有十幾個學生也紛紛嚷著:“老師,我也要重寫!”我心裏充滿安慰——他們正在打開自己的心門,開始用自己的心(而不是腦子)去感受自己的生活了。